第100章 祖先的呼唤-《岭南诡录》

  车内,死寂。

  没有人去看驾驶位上的陈景瑞,仿佛他是一颗正在倒计时的炸弹。

  那句“那个青衣护法,是我的亲弟弟”,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针,扎进每个人的脑髓里,冻结了所有人的思想和动作。

  武胜的手,死死扣在腰间的枪柄上,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,已经失去了所有血色,惨白如骨。

  叶知秋蜷在车窗边,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,在她空洞的瞳孔里被撕成一片片破碎的光斑,毫无意义。

  阿King抱着黑屏的笔记本,屏幕上只映出他那张比死人还难看的脸。

  陆文渊能清晰闻到车里那股混杂的气味。机油味,淡淡的血腥味,还有从陈景瑞身上散发出的,那种檀香混合着阴冷铁锈的味道。

  他很平静。

  这个男人,正开着车,载着刚刚手刃了他亲弟弟的仇人们,去往一个名为“归墟”的终点。

  这份平静,比任何歇斯底里的疯狂都更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越野车驶离市区,沿着海岸线狂飙,城市的喧嚣被彻底甩在身后。空气里的咸腥味,浓得像血。

  最终,车子在一片荒草丛生的堤岸前一个急刹,停了下来。

  眼前,是一座被废弃的海洋观测站。

  它像一头被啃食干净的巨大钢铁骨骸,孤独地扎根在珠江入海口的礁石上,锈迹斑斑。连接陆地与观测站的,是一条在海风中吱嘎作响的金属栈桥,仿佛随时都会断裂。

  海是黑色的。

  不是夜的深邃,而是一种毫无生机的、如同墨汁般的死黑。海浪拍打礁石,发出的不是“哗哗”声,而是沉闷的“咕嘟……咕嘟……”声,像一头沉睡在水下的巨兽,每一次呼吸都搅动着无尽的恶意。

  “走吧。”陈景瑞第一个下车,声音不起波澜。

  众人跟在他身后,踩上那条通往地狱的栈桥。

  陈景瑞对这里熟得像自己家。他没走正门,而是绕到观测站背面,在一块被海藻覆盖的墙壁前停下。

  他的手指,在一块锈蚀钢板上,以一种诡异的韵律,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七下。

  “咔哒。”

  机械弹响,钢板向内凹陷,一个黑洞洞的入口森然洞开。

  他侧身走了进去,甚至没回头看一眼,笃定所有人都会跟上。

  是的,别无选择。

  通道内,是一条盘旋向下的螺旋阶梯。墙壁上镶嵌着幽绿色的发光矿石,冷光照亮了每个人惨白的脸。

  武胜走在最前,死死跟在陈景瑞身后,全身肌肉贲张,像一头即将暴起噬人的困兽。

  阿King坐在轮椅上,由沈琬在后推行,他的十指悬在键盘上方,随时准备发动攻击。

  叶知秋扶着冰冷的墙壁,脸色比墙上的光还白。

  陆文渊走在最后。

  他体内的那股力量,那股属于方九霄的意志,在此刻,前所未有的躁动起来。

  那不是示警。

  不是戒备。

  而是一种……欢欣!

  一种游子归乡般的雀跃与渴望!

  这个发现,让陆文渊的心脏一寸寸冻结成冰。

  不知向下走了多久,阶梯到了尽头。

  眼前,赫然出现了一扇门!一扇无法用语言形容的,巨大的青铜巨门!

  它高达十几米,表面布满了无数扭曲、繁复的古老符文,在幽绿色的光芒下,那些符文仿佛拥有生命,在缓缓蠕动。

  门的中央,有一个无比醒目的凹槽。

  那个形状……

  陆文渊的呼吸瞬间停滞!

  他熟悉到了骨子里!

  那轮廓,竟和他胸口那块温热的血玉佩,分毫不差!

  这里,就是终点。

  “我们到了。”

  陈景瑞的声音在幽闭的地下空间里回荡,他缓缓转过身。

  他看着陆文渊。

  那双总是挂着玩味笑意的眼睛里,此刻,再也没有了合作,没有了算计,甚至没有了伪装。

  那是一种陆文渊无法理解的眼神。

  深邃,复杂。

  甚至……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。

  “‘归墟’的入口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也是‘夺运大阵’的,真正核心。”

  陆文渊的目光死死盯在门上那个玉佩形状的凹槽。

  他明白了。

  开启这扇门的钥匙,就是他。

  或者说,是他胸口的这块玉佩!

 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,要去触碰胸口。

  就是现在!

  陈景瑞动了!

  他的动作快到超越了视觉的极限,在陆文渊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!

  目标不是陆文渊!

  是叶知秋!

  “噗!”

  一枚滴溜溜旋转的铜钱,撕裂空气,后发先至,精准无比地打在叶知秋的肋下穴位上!

  叶知秋身体猛地一僵,所有力气瞬间被抽空,软软地向后倒去!

  几乎在同一瞬间,陈景瑞的另一只手如鬼魅般探出,从她怀中闪电般抽走了一样东西!

  ——那半卷记载着阵法图的兽皮卷!

  “你找死!”

  武胜的咆哮几乎要震塌整个通道!他魁梧的身躯如炮弹般轰然弹出,蓄满毕生煞气的一拳,带着撕裂耳膜的厉啸,直捣陈景瑞的后心!

  然而!

  陈景瑞的身体以一种违反物理定律的姿态,鬼魅般向后平移了数米!

  武胜那势在必得、足以轰碎钢板的一拳,重重打在了空处!

  陈景瑞轻巧地落在巨门前,手里捏着那半卷兽皮图。他没有看暴怒的武胜,也没有看倒在地上的叶知秋。

  他的目光,穿过所有人,再一次,落在了陆文渊的脸上。

  那张总是挂着微笑的脸,此刻一片漠然,如同神只。

  他看着陆文渊脸上那无法抑制的惊愕、愤怒与不解,然后,他开口了。

  每一个字,都像准备了百年的判词,要将陆文渊的整个世界,彻底颠覆。

  “你以为,是我们找到了你?”

  声音很轻,却像一柄无形的万钧重锤,狠狠砸在陆文渊的灵魂之上!

  陆文渊的脑子,嗡的一声,炸成一片空白。

  陈景瑞嘴角的弧度,慢慢扩大,那不是笑,而是一种终极的、残忍的嘲讽。

  “陆文渊。”

  “是你体内的‘祖先’,在一直呼唤我们!”

  轰——!

  世界,在陆文渊的耳边,彻底崩塌了。

  他不是对抗黑暗的英雄。

  他不是被选中的破局者。

  他只是一个信号塔!

  一个不断向黑暗发出“我在这里”坐标的,活生生的信标!

  他所做的一切,他所有的挣扎,所有的痛苦与牺牲,都只是在为“它”的苏醒,添砖加瓦!

  “拿走阵法图,是为阻止更坏的结果。”

  陈景瑞扬了扬手里的兽皮卷,眼神里的怜悯,变得更加浓重。

  “但你的苏醒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吐出了最后的判决。

  “……已无法阻挡。”

  话音落下,他单手在身旁那扇巨门的门框边缘,一个不起眼的符文上,轻轻一按。

  “轰隆隆……”

  他身后的巨门纹丝不动。

  反而是他脚下的地面,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缝隙,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,陡然出现!

  陈景瑞的身影,缓缓沉入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
  他最后看了陆文渊一眼。

  那一眼,像是神明在俯瞰一只,终于走到了命运终点,却还懵然不觉的,可悲蝼蚁。

  暗门,在他身后,悄然合拢。

  整个地下空间,重新恢复了死寂。

  只剩下他们。

  武胜保持着出拳的姿势,僵在原地,全身的煞气仿佛被瞬间抽空。

  沈琬扶着阿King的轮椅,那张永远冷静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龟裂般的茫然。

  叶知秋倒在地上,无法动弹,眼睛却死死地睁着,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。

  而陆文渊。

  他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
  那句“是你体内的‘祖先’,在一直呼唤我们”,像一段拥有生命的魔咒,在他脑海里疯狂地、无休止地盘旋、回响、尖叫!

  背叛。

  欺骗。

  从头到尾,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!

  他不是陆文渊。

  他是方九霄归来的容器。

  他是“水底衙”一直在等待的,那个“祖先”!

  巨大的恐惧,前所未有的孤独,像无边无际的黑色潮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,瞬间将他淹没。

  他的脸上,感觉不到任何温度。

  一片绝望的死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