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 黑暗同行-《岭南诡录》

  “三十六条命……”

  陈景瑞的话音刚落,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炸成一片空白。

  新生儿重症监护室。

  那个瞬间,问事馆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。

  没有咆哮,没有质问,只有一种粘稠到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  所有背叛的伤口,所有猜忌的裂痕,在这三十六个尚未见过世界的脆弱生命面前,被一股更庞大、更纯粹的恶意,碾成了齑粉!

  我们,要去献上一场血祭。

  ……

  记忆是破碎的。

  我只记得医院走廊那惨白到没有一丝温度的灯光,像地狱的引路灯。

  只记得婴儿监护室的玻璃上,映出我们每个人扭曲、陌生的脸。

  任务结束,我们逃进一条无人的后巷。

  “呕——!”

  叶知秋第一个撑不住,扶着布满青苔的墙壁,吐得撕心裂肺。她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,最后只剩下剧烈的干呕,整个人蜷缩在地,像一只被冰雨彻底打湿的雏鸟,抖得不成样子。

  “砰!砰!砰!”

  武胜背对着我们,用拳头,一拳、一拳,疯狂地砸着坚硬的墙壁!他没有嘶吼,没有咆哮,只有骨骼与砖石碰撞的闷响,和鲜血飞溅的“噼啪”声。直到指骨碎裂,血肉模糊,他依旧在重复着这个自残般的动作,仿佛只有肉体的剧痛,才能压下灵魂的崩溃。

  阿King靠在轮椅上,那张本就病态的脸白得像纸。他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曾敲出无数代码、创造过无数虚拟世界的手,像是第一次看见它一样。那上面,仿佛沾满了永世也洗不掉的污秽。

  沈琬则背过身,肩膀在雨衣下剧烈地起伏。她在用加密频道向上级汇报,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机器,可我却能听见,她每一个字都在牙缝里打颤。

  而我。

  我站在巷口的积水前,看着水洼里自己的倒影。

  那张脸,平静得可怕。

  没有痛苦,没有愤怒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冰冷。

  就在这时,一个冰冷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悄然响起,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赏。

  【欢迎来到,我的世界。】

  是方九霄。

  他用这种方式,为我的成人礼,献上了贺词。

  ……

  回到问事馆,已是凌晨三点。

  没人说话。

  这座承载了我二十多年记忆的馆所,此刻充斥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诀别的气息。

  每个人,都像一台上了发条的机器,开始执行自己最后的程序。

  阿King一把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,带血的棉签被他随意丢在地上。他一头扎进数据世界,镜片上反射着幽蓝的代码流,那张苍白的脸亮得骇人。

  “‘归墟’入口在广州塔地下三百米,但水底衙用七个大型信号干扰器,物理隔绝了全城网络,构建了独立局域网!”他的十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,敲击声密集如暴雨!

  “给我十二个小时!”他眼中的光芒狂热到癫疯,“我要给他们的防火墙,注入真正的‘蛊’!”

  “铿锵!”

  杂物间里,传来枪械拆解组装的金属碰撞声。武胜把自己关了进去,他把所有武器弹药摊在地上,一件件检查,一发发擦拭。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曾经的狂暴煞气被一种死寂的决绝所取代。

  他要把自己也当成最后一发子弹,射出去,然后燃烧殆尽。

  叶知秋将自己锁在爷爷的书房。

  我从门缝里看到,她铺开满桌的黄纸,朱砂殷红如血。她没有哭,眼泪似乎已在那个雨夜流干。她只是抿着干裂的嘴唇,手腕悬空,以一种近乎自残的专注,一笔一划地绘制着那些她从未掌握的、最高阶的符箓。

  每一笔,都在燃烧她的精血与寿元。

  那是她最后的底牌。

  而我,盘腿坐在了问事馆的天井中央。

  风水流转的阵眼。

  我闭上眼,不再压制,而是第一次主动去引导,去拥抱体内那股浩瀚如深海的属于方九霄的力量!

  “敕——!”

  第一个字出口,一股无形的狂风以我为中心骤然炸开!天井里的落叶、灰尘被瞬间抽空,形成一个恐怖的真空地带!

  就在我即将被这股力量撕碎的瞬间——

  “砰!”

  一只血肉模糊却坚如铁钳的大手,重重按在我的右肩!

  是武胜!他双脚如钢钉般扎进地里,全身肌肉贲张,用他最精纯的气血煞气,强行给我这即将决堤的洪水筑起一道堤坝!

  “静心!守神!”

  叶知秋的声音从左侧传来,她不知何时也走了出来,手里捏着两张燃烧着微光的符箓。她的眼神不再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。

  “他的力量频率在重组!正在从无序的混乱,转向一种……古老的秩序!”

  我能感觉到,他们的气息一左一右,将我死死锁住。

  我们之间,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。

 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陆文渊。

  我,是他们手中最锋利,也最危险的剑。

  而他们,是唯一的执剑人。

  ……

  十二个小时,转瞬即逝。

  陈景瑞鬼魅般出现在八仙桌前,将一个黑色的U盘推到桌子中央。

  “‘归墟’入口结构图,守卫部署,还有……青衣护法死后,他们内部的权力真空。”他脸上依旧是那副玩味的笑,仿佛我们刚刚经历的地狱,只是他剧本里无足轻重的一行字。

  “别死在门口,”他慢悠悠地说,“那会让我觉得,这次的投资,很失败。”

  没人理他。

  我站起身,回到房间,将《岭南诡录》和爷爷的日记本郑重放进背包。指尖抚过那行“以善因,养恶果”的字迹,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压上心头。

  我低头,看着胸口温热的血玉佩。

  它不再是诅咒,而是我的责任,我的武器。

  我走到穿衣镜前,镜中的人面色苍白,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。

  我看着他,也看着他体内那个沉睡百年的灵魂,嘴唇无声开合。

  “这一次,我们一起。”

  话音落下,镜中那双属于我的眼睛,闪过一丝难以察出,却又真实存在的……悲悯与期待。

  一闪而逝。

  当我再次走出房间,所有人都已集结。

  武胜全副武装,眼神如刀。叶知秋手持一叠厚符,面无表情。阿King抱着笔记本,屏幕上是一片绿色的代码瀑布。沈琬站在角落,耳麦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。

  陈景瑞抱臂站在一旁,像个等着好戏开场的观众。

 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,没有言语,只有奔赴刑场的决绝。

  我走到问事馆那扇沉重的木门前,手,搭上了冰冷的门栓。

  我回头,深深看了一眼身后的他们,看了一眼这座承载我二十多年人生的馆所。

  然后,我用力推开了大门。

  “吱呀——”

  门外,是深沉的夜,冰冷的雨雾扑面而来。

  我率先迈步,踏入雨中。

  “出发。”

  就在我们所有人即将走出大门的瞬间,身后传来陈景瑞那不带一丝感情,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。

  “陆文渊。”

  我脚步一顿,却没有回头。

  他轻笑了一声,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残忍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。

  “忘了告诉你一件事。”

  “你们刚刚在医院里,献上的那份‘投名状’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吐出了足以将我们刚刚建立的脆弱同盟彻底撕碎的真相。

  “那个青衣护法,是我的亲弟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