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4章 血诏北行 金陵暗涌-《没钱你当什么官啊》

  长江北岸,五皇子大营。

  中军帐里炭火烧得正旺,却压不住腊月寒风。五皇子赵元稷披着狐裘,手里捏着那封从阳朔送来的信,已经看了第三遍。

  信纸是岭南特产的竹纸,带着淡淡的草木气。字迹工整,笔锋却藏着一股隐忍的锐气——像鞘里的刀。

  “苏敬之子林夙……”五皇子念出落款,抬眼看向帐中众人,“这个林夙,就是阳朔那个?”

  “回殿下,”谋士崔文衍上前一步,“正是。此人原为京城巡察使,因得罪崔家被贬岭南,后据阳朔自立。黑松林一战,他用新式火器击溃刘靖前军,如今已收服桂西十三峒,拥兵近三万。”

  “苏敬之的儿子……”五皇子喃喃,“当年苏家不是满门抄斩了吗?”

  帐中一静。

  角落里,一个一直闭目养神的老者缓缓睁开眼。他穿着半旧的文士袍,须发皆白,面容清癯,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。

  “殿下,”老者开口,声音沙哑,“当年刑场上,苏家一百三十七口,确实都验明正身了。但苏敬之七岁的幼子……尸体是替身。”

  五皇子瞳孔一缩:“先生如何得知?”

  “因为那具替身,”老者缓缓道,“是老朽安排的。”

  满帐皆惊。

  崔文衍脸色骤变:“李老先生,您……”

  “老朽李慕白,当年是三皇子府上的客卿。”老者站起身,向五皇子深深一揖,“十二年前宫变之夜,老朽奉三皇子之命,潜入天牢,用一具死囚尸体换出了苏家幼子。那孩子……从此改名林夙。”

  五皇子盯着李慕白:“先生为何现在才说?”

  “因为时机未到。”李慕白平静道,“那孩子若早早暴露身份,活不到今日。如今他能在岭南立足,手中又有先帝血诏——说明天意如此。”

  “血诏……”五皇子看向桌上的信,“他要拿血诏,换岭南三年自治?”

  “不止。”崔文衍急道,“殿下,他要的是您登基后,为苏敬之翻案!若答应他,就等于承认当年先帝传位有疑,那您‘清君侧’的大义名分……”

  “大义名分?”李慕白笑了,笑声苍凉,“崔大人,您真以为天下人信什么‘清君侧’?他们信的是谁能赢。如今殿下已过黄河,金陵唾手可得——这时候,一份先帝血诏,不是威胁,是锦上添花。”

  他走到地图前,手指点着岭南:

  “殿下要坐稳江山,需要三样东西:北防胡人、南稳岭南、中收民心。林夙若真能控制岭南三年不添乱,等于替殿下解决了南顾之忧。三年后,他若守约归附,是殿下的能臣;他若不守约……”

  李慕白顿了顿:

  “三年时间,足够殿下平定中原、整顿军备。到时候再收拾岭南,易如反掌。”

  五皇子沉默。

  炭火噼啪作响。

  许久,他问:“李老先生,依你看……林夙此人,可信吗?”

  “不可全信。”李慕白摇头,“但他有软肋。”

  “哦?”

  “他要为父翻案。”李慕白眼中闪过精光,“这是他的执念,也是他的死穴。殿下只要握住这一点,他就翻不出天去。”

  五皇子点头,看向崔文衍:“崔卿,你怎么看?”

  崔文衍咬牙:“殿下,此子毕竟是苏敬之的后人。当年苏敬之……可是手握重兵的权臣。若放任他在岭南坐大,恐成第二个苏敬之。”

  “所以只给三年。”五皇子拍板,“三年后,他若乖乖交出兵权,入朝为官,我给他父亲风光大葬,追封国公。他若不从……”

  他没说完。

  但帐中所有人都懂了。

  “传令,”五皇子起身,“让阳朔使者进来。本王……亲自跟他谈。”

  帐外风雪中,苏烬站在雪地里,浑身是伤,但腰杆挺得笔直。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血诏摹本的竹筒,肩膀处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。

  亲卫掀开帐帘:“殿下传你。”

  苏烬深吸一口气,走进大帐。

  五皇子看着这个满身是伤的中年将领,眼神微凝——此人身上的杀气,是真正百战余生的老兵才有的。

  “你就是阳朔使者?”

  “末将苏烬,”苏烬单膝跪地,“北辰军左卫营统领,奉我家主公之命,送信于殿下。”

  他将竹筒双手奉上。

  五皇子接过,抽出里面的卷轴——确实是先帝笔迹,玺印虽有细微差别,但足以乱真。更重要的是,绢帛的质地、墨迹的氧化程度,都是二十年前的东西。

  “苏将军,”五皇子问,“这一路可还顺利?”

  “遇老察事截杀三次。”苏烬声音平静,“同行二十人,只剩末将一人抵达。”

  帐中众人动容。

  三次截杀,二十人死剩一人……这是真正用命送来的信。

  “你身上这伤……”

  “老察事千户黑狼留的。”苏烬摸了摸肩头刀伤,“十二年前,他杀了我师父。这次……我断了他一条胳膊。”

  语气平淡,却透着一股血腥气。

  五皇子沉默片刻,又问:“你主公林夙……可还有其他话?”

  “主公说,”苏烬抬起头,“血诏是真,诚意是真。岭南三年自治,是为天下免一场兵祸。若殿下准了,岭南便是殿下最稳的后方。”

  “若我不准呢?”

  “主公没说。”苏烬顿了顿,“但末将离阳朔时,神机营正在试射新式火器。一百步外,可穿铁甲。三百步外,有火炮轰鸣。”

  这是威胁。

  也是展示实力。

  五皇子笑了:“你倒老实。”

  他收起血诏摹本,走到案前,提笔回信。

  片刻,信写好,盖印,装入信匣。

  “这封信,你带回去。”五皇子将信匣交给苏烬,“告诉林夙,三年之约,本王准了。但三年后,他需亲自来京,受封领赏。”

  “末将领命。”

  苏烬接过信匣,深深一拜。

  正要转身,五皇子忽然叫住他:“苏将军。”

  “殿下?”

  “你既是北辰旧部,当年可曾见过……”五皇子顿了顿,“三皇子元启?”

  苏烬心头一紧,面不改色:“末将当年只是校尉,无缘得见天颜。”

  “可惜了。”五皇子挥挥手,“去吧。”

  苏烬转身出帐。

  待他走后,五皇子看向李慕白:“先生觉得,他说的‘无缘得见’,是真是假?”

  “真假不重要。”李慕白淡淡道,“重要的是,他还活着,还能为主公送信——这说明林夙此人,确实知人善用。”

  五皇子点头:“传令,即日起,暂停对岭南的一切刺探、渗透。三年内,让林夙安心发展。”

  “殿下?”崔文衍急道,“这不是养虎为患吗?”

  “是养狗。”五皇子淡淡道,“狗养熟了,能看家。养不熟……宰了便是。”

  帐外,风雪更急。

  十五天后,阳朔。

  苏烬是傍晚时分回到阳朔的。

 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——马背上还驮着一个昏迷的老者,约莫五十来岁,穿着破旧的僧袍,右眼是淡金色的,像琥珀。

  林夙在城门口接到他时,苏烬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。

  “少主……”他声音嘶哑,“信……送到了。五皇子……准了……”

  林夙接过他递来的信匣,却更在意他马背上那人:“这是?”

  “三皇子……赵元启。”苏烬说完这句,眼前一黑,昏死过去。

  “快!抬医馆!”

  一阵忙乱后,苏烬和那老者都被送进医馆。

  林夙在书房里,先打开信匣。

  五皇子的回信内容在意料之中:准三年自治,但三年后需入京。信的末尾,还附了一份“三年之约细则”:岭南七州赋税自留,但需象征性岁贡;可自置官吏,但需报备;可练私兵,但不得超过五万。

  “五万……”林夙笑了。

  阳朔现在就有三万,加上十三峒土司兵,已近五万之数。三年后……

  “主公,”顾寒声轻声道,“五皇子这是既想稳住我们,又怕我们坐大。”

  “正常。”林夙收起信,“换我,也会这么干。”

  正说着,医官来报:“主公,苏将军醒了,说要见您。那位老者……也醒了。”

  林夙赶到医馆时,苏烬正靠在床头喝药。见他进来,挣扎要起身。

  “躺着。”林夙按住他,“伤怎么样?”

  “死不了。”苏烬咧嘴,牵动脸上伤口,“倒是三皇子……”

  林夙看向旁边病床。

  那老者已经坐起身,正静静看着他。那双异色的眼睛里情绪复杂——有审视,有追忆,还有一丝……悲悯。

  “你就是苏敬之的儿子?”老者开口,声音沙哑。

  “是。”林夙躬身,“晚辈林夙,见过殿下。”

  “不必多礼。”赵元启摆摆手,“我现在不是什么殿下,只是个流亡了十二年的……废人。”

  林夙仔细看他。

  确实,和先帝画像有五六分相似,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薄唇。但更确凿的证据是——他的右手只有四根手指,小指齐根断去。

  这是当年宫变时,为保护血诏,被刺客砍断的。

  “殿下如何与苏将军相遇?”林夙问。

  苏烬接话:“末将回程途中,在江南一座破庙躲雪,正好遇见殿下被老察事追杀。殿下认出了末将身上的北辰军旧疤……末将便带他杀了出来。”

  “追杀?”林夙皱眉。

  “我那个九弟,”赵元启淡淡道,“快死了,想在死前彻底抹掉我这个正统。这十二年,我换了七个地方,最后还是被找到了。”

  “所以您才跟苏烬来阳朔?”

  “是避难,也是……”赵元启看向林夙,“想看看,苏敬之的儿子,到底能走到哪一步。”

  他顿了顿:

  “现在看来,你比你父亲……更懂得怎么在这个世道活下去。”

  林夙没有接话。

  他走到窗前,看着外面渐暗的天色。

  三皇子现身。

  五皇子回信。

  三年之约已定。

  “殿下,”林夙转身,“血诏之事,您可知道?”

  赵元启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知道。那诏书……是假的。”

  “什么?!”苏烬霍然起身。

  “真的血诏,十二年前就毁了。”赵元启平静道,“我亲眼看着它被烧成灰烬。你们手里那份……是我当年怕有意外,提前临摹的副本。”

  林夙心头一震:“那玺印……”

  “是我偷了父皇的私章盖的。”赵元启苦笑,“那时候,我已经预感要出事,所以留了后手。只是没想到……这副本真能流传至今。”

  “也就是说,”顾寒声声音发紧,“我们用来和五皇子谈判的血诏……根本就不是真诏?”

  “对。”

  “那五皇子如果发现……”

  “他不会发现。”赵元启摇头,“真诏只有我、父皇、和苏敬之三人见过。父皇已崩,苏敬之已死,这世上能辨别真伪的……只剩我。”

  他看向林夙:

  “所以,只要我还活着,你那血诏就是‘真’的。”

  书房里一片死寂。

  许久,林夙问:“殿下为何告诉我这些?”

  “因为我觉得,”赵元启看着林夙,“你比你父亲……更值得信任。”

  他顿了顿:

  “苏敬之太忠,忠到迂腐。你不一样——你知道什么时候该忠,什么时候该变通。”

  林夙沉默。

  “殿下,”他缓缓开口,“您想拿回皇位吗?”

  赵元启笑了,笑得苍凉:“我若想,十二年前就该起兵了。现在……我只想活着。”

  “那如果,”林夙一字一句,“我想请您……在适当的时机,现身一次呢?”

  赵元启眼睛眯起:“现身做什么?”

  “证明血诏是真的。”林夙道,“证明五皇子得位……名正言顺。”

  苏烬愣住了:“少主,您这是要……”

  “帮五皇子登基。”林夙看向北方,“越快越好。”

  顾寒声瞬间明白了:“因为五皇子登基越快,给我们的三年发展期就越稳?”

  “不止。”林夙摇头,“还因为……只有五皇子登基,崔家才会倒台。崔家倒了,我父亲的案子……才能真正翻过来。”

  他看向赵元启:

  “殿下只需要在五皇子登基大典上,以‘前朝遗老’的身份出现,证明血诏为真。之后,您想去哪去哪,我绝不阻拦。”

  赵元启沉默了很久。

  医馆里炭火噼啪作响。

  终于,他点头:

  “好。”

  “但我有个条件。”

  “您说。”

  “我在阳朔期间,”赵元启看着林夙,“你要保证我的安全。另外……我要见一个人。”

  “谁?”

  “宇文墨。”赵元启眼中闪过追忆,“当年,他是钦天监的监正,也是……我父皇最信任的人。”

  林夙心头一震。

  宇文墨……果然不是普通的观星者。

  “我这就去请。”

  林夙转身时,赵元启忽然叫住他:

  “林夙。”

  “殿下?”

  “你父亲当年,就是太相信‘忠义’二字,才落得那般下场。”赵元启轻声道,“你比他聪明。但记住——在这个世道,聪明人……往往死得更快。”

  林夙躬身:

  “谢殿下教诲。”

  他走出医馆时,天色已全黑。

  风雪稍歇,露出满天星斗。

  三年之约已定。

  三皇子现身。

  血诏真相揭开。

  一切,都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