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3章 网收雀困 口供惊心-《没钱你当什么官啊》

  寅时三刻,阳朔城西二十里,野鬼溪。

  此地因溪流在乱石间穿行,夜风过时声如鬼泣而得名。一处被藤蔓半掩的天然岩洞,便是老察事预设的撤离汇合点——“暗河”。

  鹞七带着仅剩的一名手下(鹞二),如同两道疲惫的灰影,悄无声息地滑入洞中。洞内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血腥气——先一步撤至此处的鹞四、鹞五并未出现,只有地上几滴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迹,无声地诉说着不祥。

  “出事了。”鹞二声音干涩,握紧了手中短刃。

  鹞七脸色阴沉如水,目光如电般扫过洞穴每一个角落。没有打斗的剧烈痕迹,血迹很少,更像是……被瞬间制服后拖走时留下的。他蹲下身,用手指沾了点血迹捻开,又凑到鼻尖闻了闻。

  “迷药,很猛。”他吐出几个字,心沉到了谷底。对方不仅料到了他们的汇合点,还用了高效且隐蔽的手段。这不是普通守卫能做到的。

  “头儿,撤吧,这地方不能待了!”鹞二急道。

  鹞七何尝不知?但他更清楚,任务彻底失败,目标一个未除,自己这边损兵折将,若是连对手是谁、如何做到的都摸不清,回去也是死路一条,甚至更惨。他需要信息,哪怕一丝一毫。

  他迅速检查了洞穴几个预设的紧急藏物点,空空如也。最后,他的目光落在洞口一块不起眼的、刻着三道浅痕的岩石上——那是他们约定表示“安全”或“已查看”的暗记。此刻,那三道浅痕旁边,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、用炭灰划出的箭头,指向溪流下游。

  是同伴留下的?还是陷阱?

  “走,去看看,小心。”鹞七咬了咬牙,决定冒险。两人如同惊弓之鸟,沿着溪流下游潜行约一里,来到一处更隐蔽的小水潭边。潭边乱石中,似乎有件灰色的事物。

  鹞二警戒,鹞七小心翼翼靠近。那是一小片被撕下的、浸了水的灰衣布料,上面用血歪歪扭扭画了个简易的、代表“分散撤离、城外东山再汇”的符号。符号笔画颤抖,但确是内部约定的画法。

  “是鹞四还是鹞五?”鹞二稍微松了口气,“他们逃出来了,让我们去东山?”

  鹞七盯着那血符,没有答话。太巧了,巧得像是有人故意把他们从“暗河”引开,引向一个更偏远、更利于伏击的方向。他捡起布料,入手冰凉湿滑,血迹的颜色……在昏暗的天光下难以分辨新鲜程度。

  ‘血符是真的画法,布料也是我们的衣料。但……为什么不用更安全的暗粉标记?为什么选在水边,痕迹容易被冲掉或伪造?鹞四鹞五若真逃出,首要应是隐匿,如此明确指引方位,风险太大。这更像……更像一个知道我们内部约定的对手,在给我们指一条“明路”。’

  “不对,是饵。”鹞七猛地抬头,眼中厉色一闪,“往回走!不去东山,我们绕道北面,从黑风坳……”

  话音未落!

  “噗噗!”两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机括弹动声从他们侧后方的灌木丛中响起!

  不是弩箭,而是两张坚韧纤细、近乎透明的特制罗网,劈头盖脸罩了下来!网上缀满细小倒钩,一旦沾身便极难挣脱。与此同时,水潭对面和侧翼的乱石后,瞬间站起七八道身影,手中持着奇怪的、前端带叉的短杆,不由分说便朝被网住的两人戳来!短杆接触到身体瞬间,爆发出强烈的、令人肌肉痉挛的刺痛!

  电光火石!罗网加身,电杆戳刺,鹞七和鹞二纵然身手不凡,也被这从未见过的诡异武器和默契配合打得措手不及,浑身剧痛酸麻,力气如潮水般泄去,挣扎几下便被更多的罗网和绳索捆成了粽子,连嘴巴都被特制的软木塞堵住。

  灌木丛分开,那个在匠造司巷口出现过的、抱着手臂的更夫(“清影”乙组头领)慢悠悠走了出来,踢了踢瘫软的鹞七,对旁边手下笑道:“主事说的没错,这些见不得光的老鼠,越是精明的,越容易多想一层。你以为‘暗河’是陷阱,血符是饵,黑风坳是生路?错了,从你们踏进野鬼溪开始,这整片地方,都是网。”

  他俯下身,凑近鹞七愤怒而绝望的眼睛,轻声道:“欢迎来到阳朔。我们顾主事,等你很久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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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辰时初,阳朔城内,察听房地下审讯室。

  这里没有窗户,空气流通依靠隐蔽的气孔。墙壁和地面都铺着厚厚的毛毡,吸音也吸附气味。四角点着气味清冽的油灯,用以驱散血腥和污浊。

  鹞七被特殊手法捆在一张铁椅上,穴位受制,浑身绵软,但神志清醒。他面前坐着顾寒声。顾寒声换了身干净的青色棉袍,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药茶,神色平淡,仿佛只是在与友人闲聊。

  “鹞七,还是该叫你的本名,章顺?”顾寒声抿了口茶,开门见山。

  鹞七瞳孔微微一缩,但脸上毫无表情。

  “不必惊讶。老察事在江南的人事档案,我们也有办法看到一些边角料。”顾寒声放下茶杯,“你出身河间府,天启二年因家贫被卖入宫中净身房,后因机敏被选入内书堂,再后来,就成了老察事在宫外的一把刀。我说得可对?”

  这些信息,部分是江南暗桩重金买来的,部分是结合其口音、体型、手上老茧(有长期使用宫中某种特制工具留下的痕迹)推测的。真真假假,只为击穿其心理防线。

  鹞七闭上眼睛,一言不发。

  顾寒声也不急,慢条斯理道:“你不说,没关系。你的同伴鹞二、鹞四,还有医营那个鹞六,总会有人想通的。老察事的规矩你懂,任务失败,又落入敌手,哪怕你此刻死了,你在河间府那偷偷安置的老娘和妹妹,会是什么下场?哦,对了,你妹妹好像快出嫁了,许的是个老实巴交的货郎……”

  “够了!”鹞七猛地睁开眼,目眦欲裂,声音沙哑,“你们……想怎样?”

  “很简单。”顾寒声身体微微前倾,目光如锥,“告诉我,这次‘灰雀’南下,除了明面上的指令,贺兰猗(老察事指挥使)还交代了什么?你们在江南,最近半年,除了寻找三皇子下落,还在重点查什么人、什么事?说清楚,我或许能安排人,让你娘和妹妹‘消失’得合情合理,去一个老察事找不到的地方。”

  威逼,利诱,直指软肋。

  鹞七胸口剧烈起伏,挣扎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。最终,对家人安危的恐惧压过了组织的纪律和对残酷惩罚的畏惧。他像被抽掉脊梁骨般瘫软下去,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。

  顾寒声静静地听,偶尔追问一两个细节。随着鹞七的叙述,他的脸色虽然依旧平静,但眼底的寒意却越来越重。

  审讯持续了近一个时辰。当鹞七因疲惫和药物作用昏睡过去后,顾寒声拿着记录的口供要点,快步离开了审讯室,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了地牢气味的衣袍,直奔惊雷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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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林夙书房,门紧闭。

  顾寒声将口供记录双手呈上,语气凝重:“主公,鹞七所知虽不详尽,但拼凑出的线头,指向一处极险恶的所在。”

  林夙快速浏览,目光在最后几行顿住。

  顾寒声见主公看完,才缓缓开口,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:

  “主公,此事有两点,细思恐极。”

  “其一,老察事此番所为,其目的恐怕不止于杀人灭口、制造混乱。从其密令观之,他们似乎在……‘观风辨气’。”

  他稍作停顿,选择一个更古雅但也更精准的比喻:

  “寻常探子,刺探军情、收买内应。而此番‘灰雀’南下,其首要之务,似是为主公您‘相面’、为阳朔‘望气’。他们想知道,主公您这不合常理的火器、防疫之法、驭人之术,根源何在?是得了海外‘妖书’,还是身边有‘鬼才’相助?抑或是……星象有变,天命有归?在老察事,尤其是他们背后那位‘贵不可言的大人’看来,不可解之事,便是妖异;不可控之人,便是变数。而妖异与变数,历来是庙堂首要清除之对象。我们在他们眼中,已非寻常反贼,而是需要被‘辨明根脚、判定吉凶’,而后或‘镇之’、或‘收之’、或‘毁之’的异数。”

  顾寒声继续道,手指无意识地在袖中掐算,这是他思考极度复杂问题时的习惯:

  “其二,由此反推‘灰雀’此次行动。他们分袭医营、匠造司、西郊三地,同步发动,固然是为了分散我军力。但更深一层想,这何尝不是一次‘投石问路’、‘敲山震虎’?”

 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:

  “他们将三块石头(袭击点)同时投入水中,不仅听响动,更要看波纹如何扩散,看我们最先护住哪一处,如何应对,调动何人何物。这鲜血与混乱,就是他们用来‘测量水之深浅、窥探潭中之物’的尺子与镜子!其根本目的,恐怕就是为了印证他们关于‘异数根源’的猜测,甚至……定位到具体的人或物!”

  林夙缓缓靠回椅背,指尖在扶手上轻敲。

  “观风辨气……投石问路……”他咀嚼着这两个词,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嘲讽,“好一个‘相面望气’。看来,在有些人眼里,我林夙和这阳朔城,都成了需要被‘堪舆定穴’的风水异象了。”

  他看向顾寒声,眼中寒光凝聚:

  “既然他们想‘看’,那我们不妨,让他们‘看’点更想看的。寒声,‘清影’这次的眼睛,得从外面收回来,好好照照我们自己家里了。就从能接触到西郊、匠造司、医营核心布置的人身上查起。我要知道,是哪双‘眼睛’,在替外面的人‘观’我们的‘气’。”

  “看来,家里打扫得还是不够干净。”林夙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,“‘清影’这次立功不小。接下来,让他们把眼睛,从外面收回来,好好看看家里。就从……能接触到西郊别院、匠造司核心区、以及医营防疫全盘布置的人员名录开始查起。不要打草惊蛇,我要知道,是谁的眼睛,在替外面的人看着我们。”

  “是!”顾寒声肃然领命。

  “另外,”林夙补充道,“江南那边,给老察事找的‘麻烦’,可以升级了。动用‘暗桩’,给他们送一份‘大礼’——就把‘灰雀’全军覆没,鹞七叛变招供的部分名单和据点,想办法‘泄露’给他们的对头,或者直接造成几次‘意外’损失。既然他们已经把手伸进来,还带着别样的目的,那我们也不必客气了。”

  “明白。还有,鹞七如何处置?”

  “暂时留着,关到最隐秘的地方。他的家人……”林夙略一沉吟,“让江南的人设法,做得干净点,送到南洋商路安排的去处。此人将来或许还有用。”

  顾寒声离去后,林夙独自坐在书房里。

  晨曦透过窗纸,带来些许光亮,却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凝重。

  外部的刀兵相见固然凶险,但内部隐藏在阴影中的窥视与背叛,往往更为致命。

  老察事,宫里的大人物,内部的钉子……

  这场暗战,刚刚揭开了真正残酷的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