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8章 流民南奔 惊雷铸壁-《没钱你当什么官啊》

  七日后,贺州以北,苍梧岭隘口。

  寒风凛冽,卷着灰烬与尘土的味道。曾经商旅往来的官道,如今已成一条望不见尽头、缓慢蠕动的人河。褴褛的衣衫,麻木的面孔,老人拄着木棍,妇人抱着婴孩,夹杂着零星丢盔弃甲的溃兵,所有人都朝着同一个方向——南方,传说中还未被战火彻底吞噬的岭南。

  苏烬披着厚氅,与一身崭新惊雷府军服的王统并立在山坡上,俯瞰着下方景象。数千惊雷军士卒在隘口两侧构筑了简易工事,设立了粥棚和检疫营地,但面对这源源不断、每日数以千计涌来的人潮,仍显得左支右绌。

  “昨日收拢统计,新到流民三千七百余人,其中疑似带伤溃兵一百二十人,已单独隔离。染病发热者四十三人,移往更远处的山谷安置。”王统汇报着,声音沉重,“粮食消耗巨大,我们自贺州带来的存粮,最多再支应五日。药材……尤其是金疮药和防治风寒的,已经见底。”

  苏烬眉头紧锁。眼前的景象比预想更严峻。这不仅仅是人口,更是混乱、疾病和潜在的危险。

  “王将军,你部下对维持秩序,可还用心?”苏烬问。

  王统苦笑:“不敢不用心。苏将军坦诚相告北方溃败之惨状,末将麾下儿郎亦非铁石心肠,见这百姓惨状,多有动容。只是……人心惶惶,流言四起。有传言说胡人骑兵不日也将南下,更有传言说……朝廷要放弃长江以北,纵兵抢掠后再南逃。”

  “稳住军心。”苏烬沉声道,“告诉他们,惊雷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愿意守规矩的同胞,但也绝不会容忍任何趁乱劫掠、传播恐慌之举。你部与惊雷军混编巡逻,凡有劫掠妇女、抢夺粮食、散播谣言者,无论兵民,立斩不赦。”

  “是!”王统凛然应命,随即迟疑道,“只是,流民中确有宵小,也难免有别有用心者混入。长此以往,恐生大变。是否……是否该请示林将军,暂时关闭隘口?”

  苏烬望着下方那一双双求生望南的眼睛,沉默片刻,缓缓摇头:“主公早有预料。他给我的命令是:堵不如疏,乱中取序。关隘一封,流民无路,必成乱兵流寇,反噬更烈。我们要做的,是在这洪流中,建起堤坝和渠道。”

  他指向远处正在扩建的营地:“加快分区:健康的、有家口的、有手艺的分开安置。溃兵单独整编,甄别后可用者补入辅兵队。所有流民,登记造册,以家庭或同乡为单位,选出头人。告诉他们,想留下活命,就得守惊雷府的规矩——干活换粮,接受编管,不得滋事。”

  “这……工程浩大,所需官吏、文书……”

  “就从流民里找!识字的,做过小吏的,手艺工匠,优先挑出来!给他们一口饱饭,让他们自己管自己!”苏烬语气斩钉截铁,“王将军,非常之时,需有非常之法。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当保姆,那就让他们自己组织起来,我们只负责定规矩、发粮食、握刀把子!”

  王统被这大胆而高效的思路震了一下,旋即领悟,眼中露出钦佩:“末将明白!这就去办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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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阳朔,惊雷府议事堂。

  气氛不复往日的井然,争论声第一次如此激烈。

  “此乃天赐良机,千载难逢!”雷震虎目圆睁,指着北方,“朝廷主力崩溃,江南空虚,各地豪强自顾不暇!我军正当乘此良机,速发精锐,北出贺州,直取郴州、衡阳,饮马长江!届时,进可窥视金陵,退可割据江南,岂不比困守岭南这瘴疠之地强过百倍?”

  他的主张得到了部分年轻将领和北辰旧部中激进派的支持,众人面色潮红,跃跃欲试。

  “胡闹!”顾寒声面色冷峻,声音不大却压住了嘈杂,“雷将军只看到江南空虚,可看到北方胡人铁骑已渡黄河?可看到数十万溃兵流民正像蝗虫一样南下?我军此时北上,粮道如何保障?后方这源源不断的流民潮如何处置?若与胡人或大规模溃兵遭遇,我军火器虽利,但兵力不足,补给线漫长,一旦受挫,岭南根本动摇,数年心血毁于一旦!”

  他转向林夙,深深一揖:“主公!当务之急,绝非贸然扩张,而是消化贺州,稳固岭南,吸纳流民中的精壮以充实军力,吸纳工匠以壮大匠造,将这次危机转化为夯实根基的契机! 此时北上,是弃本逐末,是行险赌博!”

  “顾先生此言差矣!”一名北辰老将反驳,“兵贵神速!此时不行险,待金陵缓过气,或让其他势力占了先机,我等悔之晚矣!固守岭南?岭南才多大?养得起多少兵?没有江南财赋之地,何以争天下?”

  “江南如今是财赋之地,还是糜烂之地?”苏晚晴清冷的声音响起,她刚刚核算完最新的物资账目,“根据商队带回的消息,溃兵过处,十室九空。粮价飞涨,百业凋敝。我们现在去打下一片荒芜的废墟,除了消耗宝贵的兵力粮秣,能得到什么?反之,若能稳住岭南,以相对安宁的环境、公平的盐铁贸易吸引流民和商人,不用一兵一卒,财富和人力自然会流向我们。不战而屈人之兵,善之善者也。”

  “妇人之见!乱世当用刀兵取……”

  “够了。”

  林夙终于开口。声音平静,却让所有争论戛然而止。他坐在主位,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扶手,目光扫过众人激动或焦虑的脸庞。

  “雷震要打,是看到了战机,武将本色。”林夙缓缓道,“寒声要稳,是看到了风险,谋士本分。晚晴算账,是看到了根本,执政之要。你们都没错。”

  他站起身,走到悬挂的巨幅舆图前,手指先点在南岭,然后向北划过。

  “但你们也都只看到了一面。”

  “此刻北上,看似机会,实为火中取栗。我们的根基,在阳朔,在柳州梧州的工坊矿场,在刚刚归附的人心。大军一走,流民失控,工坊停工,新附之地生变,顷刻间便是前功尽弃。”

  “但若一味死守,困于岭南,坐视天下势力重新划分,等北方决出胜负,无论赢的是胡人还是某个缓过气的军阀,下一个目标,必然是我们这个‘富庶’的南方。届时,以岭南一地,抗天下之势,更难。”

  他转过身,目光如炬:“所以,既不盲动北上,也绝不能只埋头自守。我们要做三件事。”

  众人屏息凝神。

  “第一,铸壁。以贺州为前哨,南岭为屏障,建立完善的边境防御和流民接纳体系。这道‘壁’,不仅要挡住可能的军事威胁,更要成为吸收流民精华、过滤混乱的筛子。此事,苏烬在前线做,寒声统筹后方支援,晚晴确保物资。”

  “第二,炼兵。停止一切非必要军事行动,全军转入高强度训练和战备。利用流民中吸纳的精壮,在不影响核心产业的前提下,稳步扩军至两万五千人。新式火器要加速装备全军,尤其是王统那三千人,要尽快完成整编和换装,让他们变成‘自己人’。”

  “第三,布子。”林夙的手指重点在舆图上江南的几个点,“不派大军,但派精干小队,携带金银,以商队、镖局、流民首领等各种身份渗透过去。结交地方豪强,收买溃兵军官,散布我岭南安靖、求贤若渴的消息。我们要在江南,布下无数眼睛和暗桩,埋下种子。将来无论谁控制了那里,我们都要能第一时间知道,并且能有所作为。”

  他环视众人:“简而言之:高筑墙,广积粮,缓称王,多布子。 北方越乱,我们越要沉住气,把岭南打造成乱世中最坚固的堡垒、最繁荣的大后方、最吸引人才的磁石。当天下人被战乱折磨得筋疲力尽时,他们会发现,只有这里还有秩序、温饱与希望。那时,人心所向,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。”

  议事堂内一片寂静。雷震张了张嘴,最终抱拳:“末将……明白了。是末将急躁。”

  顾寒声和苏晚晴也露出深思与叹服的神色。主公的眼光,比他们任何人都要长远,布局也更为扎实。

  “报——!”传令兵疾奔入内,“贺州苏司马紧急军情!流民中发现小股伪装溃兵的江南官兵,企图煽动暴乱抢夺粮仓,已被镇压,擒获头目三人。另,截获一批自金陵方向来的信使,其中一人声称携有‘故人之物’,务必面呈主公!”

  金陵来的信使?故人之物?

  堂内气氛顿时一凝。刚刚还在讨论江南布子,金陵的触角竟然已经伸到了贺州?

  林夙眼神微动:“将人分开看押,仔细搜查。那‘故人之物’,先验看是否有毒、机关,确认安全后,连人带物,秘密送回阳朔。我要亲自看看,这‘故人’,究竟是谁。”

  他看向北方,仿佛能穿透墙壁,看到那混乱的源头。

  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……这第一阵风,已经吹到我们门口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