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7章 雨夜潜行 盐洞幽光-《没钱你当什么官啊》

  第三天,雨来了。

  不是淅淅沥沥的小雨,是天像被捅破了个窟窿,雨水成片成片往下砸。漓江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,浑黄的江水卷着枯枝断木,咆哮着冲向东方。

  辰时,阳朔码头。

  八条战船已经备好。船身用桐油反复刷过,在雨水中泛着暗哑的光。每条船上都堆着防水的油布包裹——里面是干粮、药品、还有墨铁匠赶制出来的几具简易“水雷”。

  林夙站在头船的甲板上,蓑衣斗笠全副武装,但雨水还是顺着缝隙往里钻。伤腿被油布层层包裹,但潮湿让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。

  顾寒声从船舱出来,脸色比天色还沉:“刚收到的消息,青石滩那边……韩猛加了哨卡。沿江多了五条巡逻船。”

  “多少人的配置?”林夙问。

  “每条船十人,配弓弩。”顾寒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“刘靖可能猜到我们要北上。”

  “不是刘靖。”林夙摇头,“是马成。”

  “什么?”

  “马成故意把我们要借道的消息透给了韩猛。”林夙冷笑,“他想看我们和韩猛两败俱伤,他好坐收渔利——既收我们的过路钱,又拿韩猛的人头抵赌债。”

  龙啸天从船尾走来,赤着上身,雨水顺着他虬结的肌肉往下淌:“主公,都准备好了。但这么大的雨,青石滩的暗礁虽然淹了,可水流太急,船容易失控。”

  “要的就是急。”林夙看向江面,“水越急,韩猛的巡逻船越不敢靠近江心。我们走中流,顺水而下,他们拦不住。”

  “那回来的时候呢?”顾寒声问。

  “回来的时候,”林夙顿了顿,“韩猛应该已经没心思拦我们了。”

  他招手让两人靠近,压低声音说了几句。

  龙啸天眼睛瞪大:“这……太险了。”

  “险,才有效。”林夙看向顾寒声,“你那边安排好了?”

  “安排好了。”顾寒声点头,“马成的人会在午时动手,地点在韩猛营外的赌坊。按照韩猛的习惯,他午时一定会去——那是他每天雷打不动赌钱的时候。”

  “好。”林夙深吸一口气,“开船。”

  船队解开缆绳,顺水而下。

  雨越下越大,江面白茫茫一片,十丈外就看不清东西。船在浪涛中起伏,像几片树叶。林夙死死抓着船舷,指甲抠进木缝里。每一次颠簸,腿伤都像被锤子狠狠砸一下。

  “主公,进舱吧!”一个水手喊道。

  “不用。”林夙咬牙,“我就在这儿看着。”

  他必须看着。这种天气行船,主将若缩在舱里,士气就散了。

  两个时辰后,前方江面骤然收窄。

  两岸是陡峭的黑色山崖,像被巨斧劈开。江水在这里加速,发出雷鸣般的轰响。

  “青石滩到了!”龙啸天吼道。

  几乎同时,右侧崖壁上传来尖锐的哨声。

  三艘巡逻船从崖壁下的水湾里冲出来,呈品字形拦在江心。船头的官兵张弓搭箭,箭头在雨幕中泛着寒光。

  “停船!检查!”为首的小旗官厉声喝道。

  林夙的船速度不减反增。

  “冲过去!”他下令。

  龙啸天亲自掌舵,船头对准三船之间的缝隙,借着水势猛冲过去。另外七条船紧随其后。

  箭矢破空而来。

  “举盾!”

  船舷竖起简陋的木盾,箭矢“哆哆哆”钉在上面。一支箭穿过缝隙,擦着林夙的脸颊飞过,留下一道血痕。

  他没动。

 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。

  三十丈、二十丈、十丈——

  就在双方即将相撞的瞬间,右侧崖壁上突然传来爆炸声。

  不是火器,是山石崩塌的巨响。

  无数碎石滚落江中,激起冲天水柱。三艘巡逻船慌忙躲避,阵型瞬间乱了。

  林夙的船队趁机从缝隙中穿过。

  “是顾先生安排的人?”龙啸天喘着粗气问。

  “嗯。”林夙抹去脸上的血,“他在崖顶埋了火药,算准了时间。”

  “可爆炸会惊动韩猛大营——”

  “要的就是惊动。”林夙回头,看着渐渐被抛在身后的巡逻船,“韩猛现在应该正往崖边赶,而马成的人……正在赌坊等他。”

  船队冲出青石滩最险的一段,江面重新开阔。

  雨势稍缓。

  林夙瘫坐在甲板上,腿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。沈砚赶紧拿来干布给他擦脸,又检查腿上的油布——还好,没进水。

  “主公,您脸上……”

  “皮外伤,没事。”林夙接过水囊灌了几口,“还有多远到黑龙峡?”

  “按宇文先生给的水图,还有不到十里。”龙啸天看着前方,“但那一带江面更窄,两岸都是绝壁,根本没法靠岸。”

  “不用靠岸。”林夙挣扎着站起来,展开那张描摹着玉佩纹路的地图,“盐洞的入口在水下。宇文先生推测,前朝可能是在水位极低时发现的洞口,然后在崖壁上开凿了栈道。但后来栈道毁了,洞口就常年淹在水下。”

  “那我们怎么进去?”

  “等。”林夙看向天空,“雨快停了。雨停之后,上游来水会减少,江面会在两个时辰内下降三尺——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
  船队继续前行。

  午时刚过,雨果然停了。

  云层裂开缝隙,阳光刺破水雾,在江面上投下晃动的光斑。水位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,两岸露出潮湿的、长满青苔的岩壁。

  黑龙峡到了。

  这里的地形比青石滩更险。两岸峭壁高耸,几乎合拢,只留下一条狭窄的通道。江水在这里变成墨绿色,深不见底。崖壁上挂着藤蔓,不时有水珠滴落,在寂静中发出“滴答”声。

  “就是这里。”林夙对照地图,“玉佩上的线条在这段有七个转折,对应崖壁上的七处凹陷——宇文先生说,盐洞入口应该就在第三和第四处凹陷之间,水下五尺的位置。”

  “我下去看看。”龙啸天脱掉上衣,腰间系上绳索。

  “小心。”

  龙啸天纵身入水。

  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
  船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,盯着水面。绳索缓缓放出,十丈、二十丈……突然,绳索剧烈晃动起来。

  “拉!”林夙喝道。

  几个水手用力拉绳,很快,龙啸天破水而出,大口喘气。

  “找、找到了!”他双眼发亮,“水下三丈处有个洞口,宽约八尺,高……不知道,里面很深。我摸到了洞壁,是滑的,像是有盐霜!”

  林夙心头一震。

  “准备下水。”他直接开始解蓑衣。

  “主公不可!”沈砚和几个亲兵同时阻拦,“您的腿伤不能沾水!”

  “用油布再裹三层,外面涂上松脂。”林夙动作不停,“我必须下去。有些东西,只有我能看懂。”

  他指的是玉佩上的纹路——那些蜿蜒的线条,很可能就是洞内的路径图。

  半柱香后,林夙准备妥当。

  双腿被裹得像两根柱子,外面涂了厚厚一层松脂防水。腰间系上绳索,另一头绑在船桅上。嘴里咬住一根中空的芦管,用于换气。

  “我跟你一起。”顾寒声也脱去外袍——他坚持要留在第二条船上策应,此刻刚赶到。

  “不,你留在上面。”林夙摇头,“如果下面真有危险,总要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。”

  他拍了拍顾寒声的肩膀,然后转身,在龙啸天的搀扶下,艰难地滑入水中。

  江水刺骨。

  即使隔着油布,寒意还是渗了进来。腿伤处传来钻心的疼,林夙咬着芦管,强迫自己冷静。

  他跟着龙啸天,向水下潜去。

  光线迅速黯淡。墨绿色的水世界里,只能看见前方龙啸天模糊的背影,和偶尔冒起的气泡。

  三丈深度,对常人来说不算什么,但对有腿伤的林夙,每一寸下潜都是折磨。水压挤压着伤口,他感觉骨头都快裂开了。

  终于,前方出现一个黑洞。

  洞口边缘果然结着白色的盐霜,用手一摸,滑腻腻的。洞口朝内倾斜,像一张巨兽的嘴。

  龙啸天率先钻进去,林夙紧随其后。

  洞内一片漆黑。

  龙啸天点燃了随身携带的防水火折——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周围。这是一个天然溶洞,洞壁是暗红色的岩石,表面布满晶莹的盐晶。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,有些已经完全盐化,洁白如玉。

  最令人震撼的是地面——

  整个洞底覆盖着厚厚一层白色盐粒,像冬天的雪。在火光照耀下,盐晶反射着细碎的光芒,宛如星河倒影。

  “老天爷……”龙啸天喃喃道。

  林夙却注意到别的东西。

  在盐层边缘,靠近洞壁的位置,散落着一些人工痕迹——半埋在盐里的木架、锈蚀的铁锅、还有几个陶罐。

  他游过去,捡起一个陶罐。罐身刻着模糊的字迹,勉强能辨认出“北辰……监制”。

  果然是前朝盐场。

  而且,是北辰军时期的盐场。

  林夙心脏狂跳。他举着火折,沿着洞壁继续向前。洞很深,蜿蜒曲折。游了约莫二十丈后,前方出现岔路。

  一条继续向下,深不见底。

  一条向上倾斜,隐约有微光。

  林夙选择了向上的那条。

  越往前游,水越浅。终于,他的头露出了水面。

 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。洞顶高约十丈,有数道裂缝透下天光——虽然微弱,但足够照亮洞内景象。

  林夙爬上岸,瘫坐在盐滩上,大口喘气。

  龙啸天也跟着爬上来,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。

  空洞中央,是一个天然形成的盐池。池水呈碧绿色,池边凝结着厚厚的盐层。最惊人的是池边立着的石碑——高约一人,碑身布满盐霜,但刻字依然清晰:

  “北辰戊辰年,凿洞取盐,以资军饷。后洞塌路绝,遂弃。后来者若见,可取盐自用,勿毁此碑。——监军司马昭文”

  碑文下方,还有一行小字:

  “洞深处有先帝遗藏,然机关重重,非北辰血脉不得入。慎之。”

  林夙盯着那行字,血液都凉了。

  先帝遗藏?

  北辰血脉?

  他下意识摸向怀中的玉佩——那块父亲留下的、刻着苏氏标记的玉佩。

  “主公,您看那边。”龙啸天指向盐池后方。

  那里有一个石台,台上摆着三个铁箱。箱子没有上锁,龙啸天上前打开第一个——

 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金锭。每一锭都刻着“北辰军饷”字样。

  第二个箱子,是成套的甲胄和兵刃,虽然锈蚀,但能看出工艺精良。

  第三个箱子……

  龙啸天打开时,手抖了一下。

  里面没有金银,只有一卷卷用油布包裹的文书。最上面一卷的封皮上写着:

  “北辰军覆灭始末·实录”

  林夙接过那卷文书,手也在抖。

  他没有立刻打开,而是看向洞深处——那里还有更深的黑暗,隐约能看见石门轮廓。

  “主公,要进去看看吗?”龙啸天问。

  林夙沉默许久。

  “不。”他最终说,“先把盐运出去。这里的东西……等我们站稳脚跟再说。”

 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:一旦推开那扇门,卷入的将不仅仅是岭南的纷争,而是整个天下最深的秘密。

  而现在的阳朔,还没有准备好。

  两人将三个铁箱重新盖好,做了标记。然后收集了几袋洞口的盐晶作为样本,原路返回。

  出洞时,天色已近黄昏。

  江面又下降了一尺,洞口已经露出水面半尺。龙啸天立刻安排人手,用竹筐装盐,一筐筐运上船。

  林夙靠在船舷上,看着那些白花花的盐,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。

  碑文上的字在他脑海里盘旋:

  “非北辰血脉不得入。”

  原身父亲苏敬之,真的只是普通的寒门御史吗?

  那个被满门抄斩的苏家,到底藏着什么秘密?

  “主公,全部装完了。”龙啸天过来汇报,“足有五千斤!够阳朔用三个月了!”

  “好。”林夙收回思绪,“立刻返航。青石滩那边……应该已经乱了吧?”

  “刚才接到顾先生的飞鸽。”龙啸天压低声音,“韩猛在赌坊被马成的人‘失手’打死了。现在青石滩群龙无首,几个哨卡都撤了。”

  林夙点点头。

  一切都在计划中。

  但为什么,心里这么不安?

  船队起航,逆水返程。

  行至青石滩时,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拦。只有崖壁上还残留着爆炸的痕迹,和江面上飘着的几块巡逻船碎片。

  经过那处崖壁时,林夙忽然看见,崖顶站着一个人。

  黑衣,斗笠,看不清脸。

  但那人手中举着一面小小的黑色令旗,旗上绣着金色纹路——那是皇城司的标记。

  两人隔空对视。

 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表情,但林夙能感觉到,那人在笑。

  然后,那人转身消失在山崖后。

  “主公?”龙啸天察觉异样。

  “没事。”林夙收回目光,“加快速度,天黑前必须回阳朔。”

  他心里清楚:皇城司已经盯上他了。

  不是因为他占了阳朔,而是因为他可能触及了那个不能碰的秘密。

  船队全速前进。

  夕阳西下时,阳朔城楼终于出现在视野里。

  城头灯火通明,那面玄黑金雷旗在暮色中飘扬。

  林夙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
  但就在这时,一骑快马从城门冲出来,沿着江岸狂奔。马上的人拼命挥舞手臂,声音凄厉:

  “主公——快回城!顾先生遇刺了!”

  林夙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
  “重伤……昏迷……医馆抢救……”断断续续的喊声随风传来。

  船还没靠岸,林夙已经跳下船,踉跄着冲向城门。

  腿伤崩裂,鲜血顺着裤管往下淌。

  但他感觉不到疼。

 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:

  内鬼,就在他们中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