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章 好好谈谈-《一门十三局》

  赵卫红越说越觉得心惊:“还有,大军在城管局,虽然职位不高,但手里毕竟有些实权,尤其是在市容管理、违建查处这些方面,对于金承业那种地产起家、灰色地带游走的人来说,一个自己人在关键位置,能行多少方便?扫清多少障碍?”

  王振明听着妻子的分析,后背不禁冒出一层冷汗。他之前只是本能地觉得不妥,经赵卫红这么一剖析,才更深刻地认识到金承业可能包藏的祸心。这不仅仅是一桩婚事,更可能是一个精心设计的、针对方家,甚至可能波及他王家的局!

  “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王振明感到一阵无力,毕竟这是年轻人的感情事,他们作为长辈,强行干涉名不正言不顺,“直接找大军谈?他正在兴头上,未必听得进去,反而可能觉得我们多管闲事,破坏他和女朋友的感情。”

  赵卫红沉吟片刻,眼神坚定:“光找大军谈不够,必须得让振富哥知道!这事瞒不住,也不能瞒!振富哥和菊芳姐是明白人,他们知道了,自然知道轻重。我们得和他通个气,统一口径。至少,要提醒大军保持警惕,弄清楚金家父女的真实意图!”

  她站起身,在客厅里踱了两步,果断道:“你明天,不,就今晚!给振富哥打个电话,约他明天见面,就说有要紧事商量,务必见面谈。这事电话里说不清楚。”

  王振明看着妻子雷厉风行的样子,心中稍定。他知道,在这种涉及原则和家族安危的事情上,赵卫红的判断和决断往往比他更果决、更准确。

  “好,我这就给振富哥打电话。”王振明不再犹豫,拿起手机,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号码。拨号的时候,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。打完电话后,王振明焦急地对王振明说:

  “振富哥说现在让我们两个去他们家,马上!”

  夜色如墨,悄然浸染着省城。方方振富家里所在的那栋有些年头的家属楼里,灯火通明,却透不出一丝暖意,反而像是暴风雨来临前,被惨白闪电照亮的孤舟。

  客厅内,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旧沙发一侧,坐着脸色铁青的方振富和不停抹着眼泪的方菊芳。对面则是神情凝重、专程赶来的王振明和赵卫红夫妇。茶几上,两杯早已凉透的茶水,无人动过,如同此刻僵持的气氛。

  “金承业?那是什么类型的人?”方菊芳嘴唇哆嗦着,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恐,“大军他怎么能和那种人的女儿搅和在一起?!”

  方振富没有像妻子那样失态,但他了解金承业是个什么样的人——手段狠辣,背景复杂,游走在灰色地带,是他这种一辈子谨守底线、爱惜羽毛的领导干部最为不齿和警惕的类型。

  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方振富的声音冰冷,没有一丝温度,像一块沉重的铁。

  “我们也是最近才发现的。”赵卫红接过话头,语气急促而担忧,“而且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出双入对。今天下午,老王还亲眼看到他们在街上抱在一起!”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个最具冲击力的细节。

  “抱在一起?!”方菊芳像是被针扎了一样,猛地尖叫起来,眼泪再次决堤,“造孽啊!这是造的什么孽啊!大军他是不是疯了?!他知不知道那金承业是什么人?他这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,要把我们这个家都给毁了啊!”

  她猛地抓住方振富的胳膊,用力摇晃着,语无伦次:“振富!你说话啊!你得管管!你得把大军叫回来!不能让他再跟那个妖精来往了!绝对不能!”

  方振富任由妻子摇晃,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。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显然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冲击和愤怒。金承业!他怎么会不知道?那样一个唯利是图、不择手段的商人,他的女儿,能是什么简单角色?大军这孩子,平时看着稳重,怎么会如此糊涂!

  “大哥,”王振明语气沉重地补充道,“金承业这个人,野心勃勃,手伸得极长。他让女儿接近大军,目的绝不单纯!很可能是看中了大军现在的岗位,甚至……是想通过大军,牵扯到您和我。这里面的水太深,太浑了!大军年轻,没什么社会经验,又正是感情用事的时候,我们怕他……被人利用,最后无法收场啊!”

  赵卫红也急切道:“是啊,振富哥,菊芳姐!现在阻止还来得及!等大军真的陷进去,或者被金承业抓住了什么把柄,那可就晚了!到时候,不仅大军的前途毁了,你们方家清清白白的名声,恐怕也要……”

  她的话没有说完,但其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。方菊芳听得浑身发抖,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身败名裂、家庭蒙羞的可怕未来。

  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,清脆,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客厅里四个人的心上。

  门开了,方大军带着一身微凉的夜气走了进来。他似乎心情极好,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、沉浸在甜蜜回忆中的笑意,连换鞋的动作都显得轻快。然而,当他抬起头,看到客厅里齐刷刷射向他的四道目光,父亲冰冷审视的,母亲泪眼婆娑充满绝望的,王叔叔和赵阿姨凝重忧虑的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,脚步也滞在了玄关。

 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。那无声的压力,如同实质般向他挤压过来。

  “大军,你回来了。”方菊芳第一个打破沉默,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,她挣扎着站起来,踉跄着走到儿子面前,抓住他的手臂,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“你告诉妈,你是不是跟那个金承业的女儿在一起了?你说啊!是不是?”

  方大军的心猛地一沉,那刚刚在街头与金玥玥互诉衷肠、拥抱温暖的愉悦,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逼问击得粉碎。他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脸,又看向沙发上脸色铁青、目光如刀的父亲,以及旁边神色复杂的王振明和赵卫红,

  “爸,妈,叔叔,阿姨,这件事情咱们还是好好谈谈吧。”方大军深吸一口气,坐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,语气尽量平和。

  方振富抬了抬眼皮,没说话。方菊芳也紧张地坐在丈夫身边。

  “我知道,你们对玥玥有看法,主要是因为她的父亲。”方大军开门见山,眼神恳切,“但请你们相信,玥玥和她父亲是完全不同的人。我认识的她,善良、独立、有思想,绝不是你们想象中那种骄纵的富家女。”

  他努力搜罗着这段时间与金玥玥相处中的点滴,试图用具体的事例来证明:

  “爸,妈,你们知道吗?玥玥从巴黎留学回来,没有依靠家里,自己联系了省美术馆和几所高校,组织了一个公益性的‘艺术普及沙龙’,免费给市民和大学生讲西方艺术史和当代艺术鉴赏,场场爆满。她不是为了赚钱或者出名,就是单纯地想分享美,提升大家的艺术素养。”

  他看到父母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,似乎有些意外,便继续趁热打铁:

  “还有,上个月,她看到一篇关于山区小学缺乏课外读物的报道,自己悄悄联系了出版社和公益机构,以匿名的方式,捐赠了整整五千册图书,亲自跟着车队送到了一所偏远的希望小学。这件事,连她爸爸都不知道,她还是后来有一次聊天时说漏嘴我才知道的。”

  方大军的语气带着由衷的赞赏:“她跟我说,知识可以改变命运,尤其是山里的孩子,他们应该拥有看到更广阔世界的权利。爸,妈,你们说,这样的女孩,她的内心会是肮脏的吗?她会是她父亲那种唯利是图的人吗?”

  他又看向坐在一旁,脸色依旧凝重的王振明和赵卫红:“叔叔,阿姨,玥玥她也很有社会责任感。我们一起去参加过环保志愿活动,去社区帮扶过孤寡老人。她不是那种只会逛街购物的女孩,她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,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实际行动。我们在一起,讨论更多的是城市规划、公共管理、文化艺术,是如何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,而不是她父亲生意场上的那些事情。”

  方大军说得情真意切,眼中闪烁着因为回忆起共同经历而产生的光芒。他多么希望父母和王叔叔赵阿姨能够被他话语中那个真实、善良、有追求的金玥玥所打动。

  然而,方大军描绘的这些优”,在四位长辈听来,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解读。

  方振富声音低沉而沙哑:“大军,你还太年轻。知人知面不知心。她做这些,或许只是为了塑造一个良好的个人形象,或许是为了迎合你,获取你的好感和信任。金承业那样的人,教出来的女儿,怎么可能不懂这些包装?”

  方菊芳抹着眼泪,哽咽道:“儿子啊,妈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。可是她再好,她也是金承业的女儿啊!这个身份是改变不了的!你跟她在一起,就等于把我们全家都放在了火上烤!外面的人会怎么说?他们会说我们方家攀附富贵,会说你和金承业同流合污!你爸爸一辈子清清白白,临老了,不能因为你,背上这种骂名啊!”

  王振明叹了口气,接口道:“大军,你爸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。金玥玥个人或许优秀,但她的家庭背景太复杂,牵扯的利益网络太庞大。你和她交往,就像在悬崖边上跳舞,稍有不慎,就是万劫不复。我们是不想看你被卷进去,毁了大好前程啊!”

  赵卫红也语重心长地劝道:“是啊大军。感情不能当饭吃,更不能不顾现实。你现在觉得她千好万好,可以后呢?一旦你们的关系深入,金承业会放过利用你这层关系的机会吗?到那时你如何自处?你的原则和底线,还能守得住吗?听叔叔阿姨一句劝,长痛不如短痛。”

  你一言,我一语,全都是基于社会经验、人情世故的理性分析,充满了对未来的担忧和悲观预测。他们将金玥玥所有的优点,都下意识地归因于“包装”或“别有用心”,将她整个人与她父亲的形象死死地捆绑在一起。

  方大军听着这些苦口婆心的劝告,看着父母和王叔叔赵阿姨脸上那毫不动摇的忧虑和反对,心中刚刚燃起的、试图沟通的希望之火,被一盆接一盆的冷水,一点点浇灭。

  他开始还能耐心解释:“不是的,你们不了解她,她不是那样的人……”

  但随着反对的声音持续不断,而且翻来覆去都是“她爸如何如何”、“背景如何如何”、“风险如何如何”,他的耐心逐渐被消耗殆尽。

 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不被信任的委屈,像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。他感觉自己和父母之间,仿佛隔着一堵无形的、厚厚的墙,无论他如何努力描述墙那边美好的风景,墙这边的人却只固执地相信墙本身就是罪恶的深渊。

  方大军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,胸口剧烈起伏,握着拳头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他猛地抬起头,眼睛因为激动和失望而布满了红丝,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,带着压抑不住的恼火:

  “够了!!”

  这一声低吼,让客厅瞬间安静下来。

  “在你们眼里,是不是她姓‘金’,就注定是坏的?是不是她所做的所有好事,都一定是伪装的?是不是我就没有一点分辨是非的能力,一定会被她拖下水?!”

  他的声音颤抖着,充满了愤懑和不解:“我说了这么多,举了这么多例子,就是想告诉你们,她是一个独立的、优秀的个体!可你们呢?你们根本不愿意去了解她,不愿意相信我的判断!你们只相信你们自己固有的偏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