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6章 夺运之网-《岭南诡录》

  我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,那只刚才在幻觉中,亲手将血玉佩按入祭坛的手。幻觉消失了,可那种冰冷坚硬的触感,以及玉佩与凹槽嵌合时那声清脆的“咔哒”声,却像是直接烙印在了我的神经末梢,真实得让我浑身发冷。

  “老陆!你说话啊!”武胜的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,用力摇晃了一下,才把我从那种灵魂出窍的惊恐中拉了回来。

  “我……我看到了。”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,喉结上下滚动,却咽不下一口唾沫,“我看到方九霄了……不,我就是他。”

  这话一出口,叶知秋和武胜的脸色都变了。

  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叶知秋蹲在我面前,她的眼神里没有惊奇,反而是一种“果然如此”的凝重。她显然比我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。

  我大口喘着气,努力组织着脑子里那混乱又清晰的画面:“一个祭坛,黑漆漆的,什么都看不见,但到处都是血腥味。我的手里……不,是方九霄的手里,握着一枚血红色的玉佩,然后,他把那枚玉佩,插进了祭坛中心的一个凹槽里。”

  我一边说,一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。那枚一直贴身佩戴的祖传玉佩,此刻正散发着一股温热,与幻觉中那令人心悸的冰冷截然不同。但我的直觉告诉我,它们就是同一个东西。

  “血祭开阵,魂钥引路。”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叶知秋,又看向掉在地上的那本《岭南诡录》,“书上说的是对的。我就是那个‘魂钥’,灵魂钥匙。而我胸口这块玉佩,就是物理上的钥匙。两样东西合在一起,才能启动那个祭坛。”

  也就是说,我,陆文渊,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被卷入事件的倒霉蛋。我的存在本身,就是整个事件的核心。我的血脉,我的灵魂,我身上的这块玉佩,共同构成了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。

  这个认知,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猛地压在了我的心头。之前所有的恐惧和不安,在这一刻都找到了源头,然后汇聚成一种更深沉的绝望。我不是在对抗什么未知的力量,我本身就是那股力量的一部分,是开启灾难的扳机。

  “不止如此。”叶知秋站起身,她的脸色苍白,但思路却异常清晰,“现在,我们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看。”

  她走到内堂中间,像一个正在分析案情的警探,开始将我们掌握的所有碎片信息整合在一起。

  “第一,水底衙的目的。他们以整个岭南的山川水脉为基础,布下一个前所未有的风水大阵。阿King截获的数据,和爷爷书里的批注都指向了同一个概念——‘人造归墟’。他们不是要引爆什么,而是要创造一个巨大的能量吸收‘场’。”

 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沉。归墟,万物终结之地。人为制造这种东西,其野心简直超出了常人的想象。

  “第二,能量从哪里来?”叶知秋继续说道,“回顾我们经历的案子。‘水鬼渡’,他们用蛊毒收集疍家人的生机和对水的怨念;‘冥婚宴’,他们窃取活人的器官,掠夺的是生命本源;‘长生局’,他们更是直接抽取富豪的气运和寿元。生机、魂魄、气运……这些都是构成生命最基础的能量。水底衙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,而这些案子,就是网上用来捕捉猎物的节点。”

  她停顿了一下,看向我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他们在进行一场波及整个岭南的‘夺运’。这张网,我们可以称之为‘夺运之网’。”

  夺运之网。

  这四个字一出来,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之前所有零散的、看似不相关的诡异事件,在这一刻被一条清晰的黑线彻底串联。从空椅贡香到纸人贷,从水鬼渡到长生局,我们就像是在一张巨大蛛网的边缘打转的苍蝇,自以为看清了局部,却根本不知道整张网有多么庞大和致命。

  “第三,也是最关键的一点,他们夺取这么多能量,到底要用来干什么?”叶知秋的目光落回到我刚刚翻看的那一页手稿上,“‘七姑’。或者说,我们叶家秘闻里记载的‘七煞神’。她们是岭南大地最古老的自然神,因为力量过于极端,威胁到了平衡,才被道门先祖联手镇压。水底衙制造‘归墟’,布下‘夺运之网’,收集无尽的能量,极有可能,就是为了当做祭品,去供奉、甚至唤醒这七个被镇压的古老存在!”

  真相的全貌,在这一刻,血淋淋地展现在我们面前。

  水底衙以羊城为核心,利用整个岭南的龙脉,布下了一张前所未有的“夺运之网”。他们通过各种邪术事件,像抽水机一样疯狂汲取着这片土地上生灵的生命能量。所有这些能量,最终都会被输送到他们人为制造的能量奇点——“归墟”之中。而这一切的最终目的,就是为了唤醒那七个代表着原始、混乱与毁灭的古神“七姑”。

  而我,陆文渊,方九霄的转世,身负着特殊的血脉和那枚作为信物的玉佩,就是启动这所有一切的,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把“钥匙”。

  想通了这一切,我非但没有丝毫轻松,反而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。巨大的压力让我几乎要被压垮。

  原来我不是棋子,我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那只手。

  阻止水底衙,摧毁大阵,保护这座我从小长大的城市,保护这片土地上的千万人……这一切的关键,竟然都系于我一身。可我拿什么去承担?用我这半吊子的力量?还是彻底放开自己,变成那个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的方九霄?

  我低着头,双手痛苦地插进头发里。我算什么东西?一个开着快倒闭的问事馆,整天想着怎么糊口的小老板。我只想过安稳日子,我只想搞明白爷爷留下的烂摊子。可现在,有人却告诉我,我要去当救世主。这简直是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。

  “我做不到……”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,“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。我害怕……我怕我还没能阻止他们,就先被自己身体里的那个‘东西’给吞噬了。”

  就在我陷入自我否定的深渊时,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,轻轻覆在了我紧握着拳头的手背上。

  我抬起头,看到了叶知秋的眼睛。她的眼神里有担忧,有理解,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  “你不是一个人。”她凝视着我,声音不大,却异常清晰,“以前,你总是一个人扛着,把我们推开。但现在不一样了。”

  她握住了我的手,那股暖意,顺着我们的接触点,一点点传递过来,驱散了我心底的一部分寒意。

  “我不管你是陆文渊,还是方九霄。我只知道,你是我们的同伴。”她认真地说道,“这一次,我们和你一起面对。”

  武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另一边,他那蒲扇般的大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,力道大得让我一咧嘴,但心里却踏实了不少。

  “没错,老陆。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力,“管他什么夺运网,还是七个老太婆。他们敢搞事,我们就干他们!你负责动脑子和放‘大招’,我和知秋给你当护卫,阿King当技术支援。咱们这个小队,也不是吃素的!”

  我看着他们两个,一个眼神坚定,一个表情憨厚但充满信任,心头那块被绝望和恐惧冻结的坚冰,开始出现了一丝裂痕。

  是啊,我不再是孤军奋战了。

  我拥有了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。

  就在这时,一阵虚弱但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。我们齐齐转头,看向床上的阿King。

  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,正靠在床头,脸色依旧苍白如纸,但双眼却死死地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,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动着,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技术宅特有的狂热光芒。

  “我……我找到了……”他喘着粗气,抬起头看向我们,眼神亮得吓人,“陈景瑞……我知道他到底下载了什么了!”

  我们所有人的心,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“快说!”我急切地催促道。

  “我没办法恢复他下载的源文件,那家伙的手法太干净了。”阿King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解释道,“但是我根据他留下的那一点点数据痕迹,逆向追踪了他访问的数据库分区。那不是‘绿衣制药’的蛊毒研究区,也不是‘营造司’的大阵图纸库,而是一个权限更高,也更隐秘的独立分区。”

  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。

  “那个分区……像是一个‘使用说明书’的数据库。我看到了几个被他访问过的文件标题碎片……‘魂钥的稳定化激活’、‘灵媒替代方案可行性分析’、‘方氏血脉能量模型’……”

  阿King每说出一个词,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。

  魂钥的稳定化激活?那不就是在研究如何“安全”地使用我这把钥匙吗?

  方氏血脉能量模型?这是把我和方九霄当成了一个程序,在分析我们的代码?

  而最让我毛骨悚然的,是那个“灵媒替代方案”。

  “他……他想干什么?”武胜听得一头雾水,但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对劲。

  叶知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,她替我问出了那个最可怕的猜测:“他是在研究……如何取代你?”

  “不完全是取代。”阿King摇了摇头,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技术人员面对超自然现象时的挫败感,“从数据结构上看,更像是……他在寻找一种方法,一种可以在不完全依赖‘原装钥匙’的情况下,也能达到部分开启效果的‘万能钥匙’。或者说,他在尝试破解‘钥匙’的运行机制,然后自己造一把备用的,或者……一个能撬锁的工具。”

  内堂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陈景瑞的形象,在我的脑海里变得愈发诡异和深不可测。

  他把我推向觉醒的边缘,让我这把“钥匙”变得越来越锋利。可与此同时,他又在背地里研究如何复制、甚至替代我这把钥匙。

  这家伙,他到底想做什么?

  他是想帮我,还是想利用我?亦或是,他有着一个凌驾于我们和水底衙之上的,更加庞大、更加疯狂的终极目的?

 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叶知秋握着的手,又感受着肩膀上武胜手掌的重量,最后看向床上那个拼尽性命也要挖出真相的阿King。

  我们好不容易拼凑出了敌人的全貌,却发现,在暗处,还有一个比敌人更难揣测的“盟友”。

  这张名为“岭南”的棋盘,下棋的人,原来不止一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