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 生死一线-《岭南诡录》

  我和武胜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阿King抬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日租公寓。他的身体烫得吓人,可偏偏皮肤上又冒着一层冰冷的汗,两种截然矛盾的体征在他身上交织,预示着某种极为糟糕的状况。

  冲下楼,将他塞进越野车后座,武胜一脚油门踩到底,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。我从后视镜里看着阿King,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,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。他的脸上,那层皮肤下面,那些游走的光点似乎更加活跃了,汇聚成一条条细密的蓝色纹路,从他的脖颈一直蔓延到太阳穴,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即将过载的精密电路板。

  “回问事馆!”我吼道,声音因为紧张而变了调。

  我们现在不能去医院,绝对不能。把阿King送到医院,就等于把他送上了解剖台,送到了水底衙的视野之下。问事馆是我们唯一能去的地方,那里有爷爷留下的布置,至少能隔绝一些窥探。

  武胜没有说话,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的路,下颌线绷得像一块钢铁。我知道,他此刻的心情比我更复杂。他是一个军人,习惯了保护战友,但现在,他的战友正在他面前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死去,而他除了开车,什么都做不了。

  回到问事馆,我们合力将阿King抬到内堂的卧榻上。刚一放下,武胜就冲到一边,拨通了一个电话,语气急促而强硬:“老张,来问事馆,立刻!带上你的急救箱!别问为什么,人命关天!”

  这显然是他某个能绝对信任的,但又游离在我们这个圈子之外的医疗界朋友。

  挂了电话,武胜走到卧榻边,看着昏迷不醒的阿King,那张总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,第一次流露出了明显的焦躁和茫然。

  不到二十分钟,一个提着医用急救箱,看起来五十多岁,头发花白的男人就冲了进来。他显然是武胜的老战友或者故交,一进门就直奔主题:“人呢?什么情况?”

  当他看到躺在床上的阿King时,也愣了一下。他戴上听诊器,俯下身听了听阿King的心跳,眉头立刻就锁死了。接着,他又翻开阿King的眼皮,用手电照了照,最后拿出血压计和体温计,进行了一系列常规检查。

  整个过程,我和武胜都屏住呼吸,大气不敢出。

  然而,检查的结果却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医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。

  “这……这不可能!”他摘下听诊器,满脸的不可思议,“心跳极度紊乱,每分钟从四十次到一百八十次之间无规律跳动!体温也是,我刚量的时候是三十六度五,现在再测,已经飙到四十度了!血压更是高得离谱!这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的病理特征!这……这简直就像他身体里有无数个微型的发动机在同时启动和熄火!”

  老医生的话,精准地描述了我们肉眼不可见的恐怖景象。果然,现代医学在面对这种超自然产物时,就和用算盘去计算天体运行一样,完全是两个维度的东西,根本无法解读。

  “能……能救吗?”武胜的声音干涩地发问。

  老医生摇了摇头,脸上写满了无力:“我……我无能为力。他现在的生命体征已经完全超出了医学常识的范畴,任何常规的急救手段,比如注射镇静剂或者降压药,都可能因为他身体内部的剧烈变化而导致反效果,直接要了他的命。我建议……立刻送去军区总院,动用所有设备进行全面检测,或许……或许还有一线希望。”

  送去医院,就是死路一条。我和武胜都清楚这一点。

  “谢谢你,老张。”武胜疲惫地摆了摆手,“情况特殊,不能送院。今天的事,还请你保密。”

  老医生看着我们,眼神复杂,他知道这里面有事,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问,只是叹了口气,收拾好东西:“你们……好自为之吧。”

  送走医生,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。那台被我们从公寓带回来的,阿King的小型服务器,屏幕上那个诡异的符文依旧在缓缓转动,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们的无能。

  “叶知秋!对,找叶知秋!”我猛地想了起来,立刻掏出手机。她是叶家人,见多识广,或许她有办法!

 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,叶知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:“喂?陆文渊?这么晚了什么事?”

  “阿King出事了!很严重!你马上来问事馆!”我语速极快地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。

 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随即传来叶知秋果断的声音:“我马上到!”

  叶知秋的到来,比那位老医生快得多。她几乎是跑进来的,身上还穿着家居服,显然是接到电话就直接出了门。当她看到床上阿King的样子,尤其是他皮肤下那些流窜的蓝色纹路时,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傲气的俏脸,瞬间变得惨白。

  她没有用任何医疗器ates,而是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,并指如剑,小心翼翼地点在了阿King的眉心。一缕微弱的、属于叶家秘法的气息从她指尖探入。

  几秒钟后,叶知秋触电般地收回了手,踉跄着后退了两步,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。

  “怎么样?”我急忙扶住她。

  “是‘数据蛊虫’……”她声音发颤,眼神里满是惊骇,“而且是完全体!那些东西……已经不是单纯的蛊虫了,它们通过网络入侵,直接和阿King的生物电信号、他的神经系统,甚至……甚至是他的一部分意识纠缠在了一起!”

  灵魂侵蚀!

  这四个字猛地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。原来这就是水底衙的后手,这根本不是什么病毒或者木马,而是一种直接针对灵魂的攻击!这种蛊虫不仅仅是在破坏他的身体,更是在一点点地吞噬他的意识,他的记忆,把他这个人从最根本的存在层面抹去,然后取而代之!

  “常规的驱蛊方法……没用。”叶知秋的声音里带着一股绝望,“这些蛊虫已经和他共生了。强行驱逐,就等于是在撕扯他的神经,剥离他的灵魂。那样做,就算能把蛊虫弄出来,阿King……也就成了一个没有思想的植物人。”

  这个结论,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浇灭了我们心中最后一点侥幸。

  我不信邪!

  我一步上前,右手按住胸口的玉佩。冰凉的触感传来,一股熟悉的暖流涌入我的身体。我调动起这股力量,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覆盖在阿King的额头上,试图用这源自方九霄的力量去净化他体内的邪祟。

  然而,当我的力量刚一接触到那些蓝色纹路,我就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抗拒。那不是蛊虫的抗拒,而是阿King自身生命磁场的抗拒。我的力量和那些数据蛊虫,与阿King的生命本源,三者已经彻底混杂在了一起,根本无法分辨彼此。

  就好像一滴墨水滴进了一杯清水里,已经完全晕开,你要如何才能把那滴墨水再完整地取出来?

  强行驱逐,就像叶知秋说的那样,会连带着将阿King的意识彻底摧毁。

  我无力地垂下了手。玉佩的力量虽然强大,但它过于刚猛霸道,根本做不了这种精细到剥离灵魂的手术。

  “砰!”

  一声巨响,武胜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墙壁上,坚硬的墙体被他砸出了一个浅坑,砖石的粉末簌簌落下。他没有吭声,只是撑着墙壁,肩膀剧烈地起伏着,手背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。这个钢铁一样的男人,在这一刻,流露出了深深的痛恨和愤怒。他在恨敌人,更在恨自己,恨自己除了使用蛮力之外,什么都做不了。

  叶知秋也陷入了沉默,她快步走到书架前,从上面抽出一本本厚重的叶家古籍,飞快地翻阅着,试图从那些泛黄的书页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线索。她翻得很快,越来越快,神情也越来越焦急,从最初的抱着希望,到后来的眉头紧锁,再到最后的彻底失望。

  终于,她合上最后一本古籍,疲惫地靠在书架上,摇了摇头:“没有……我们叶家的记载里,最邪门的蛊术,也只是停留在血肉和草木的层面。这种……这种把蛊和数据、和科技结合在一起的东西,已经超出了所有古籍的范畴。这是个彻头彻尾的……现代怪物。”

  完了。

  连叶家的底蕴都找不到方法。

  整个内堂的气氛,压抑得如同坟墓。我们三个人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,自己的同伴,在卧榻上承受着非人的痛苦,生命的气息一点点地流逝,却束手无策。

  我看着阿King那张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,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他平日里的样子。那个总喜欢戴着耳机,敲着键盘,嘴里说着各种我们听不懂的技术宅黑话,看起来玩世不恭,却在每一次关键时刻都无比可靠的家伙。

  是他,在“纸人贷”事件中,用技术手段帮我们锁定了幕后黑手;是他,在面对科技蛊虫时,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我牺牲来保全数据;也是他,刚刚为了我们能潜入“绿衣制药”,不惜以身犯险,去挑战那个恐怖的电子邪灵。

  他从来没有退缩过。

  而现在,他倒下了,我却只能站在这里看着。

  一股巨大的愧疚和无力感,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。这个计划,是我同意的。阿King的冒险,是在我的注视下进行的。如果我当时能更谨慎一点,如果我能早点察觉到那个陷阱的本质,或许……

  可是,没有如果。

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床上的阿King,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,皮肤下的蓝色纹路却越来越亮,仿佛要破体而出。他的生命,正在被那些冰冷的数据吞噬殆尽。

  就在这片死一样的绝望中,我的脑海里,毫无征兆地闪过一个画面。

  那是在恩宁路祠堂里,我失去意识时,“看”到的景象。

  古老的戏台上,一个身着华服的身影,水袖翻飞,唱腔高亢而古老。随着他的吟唱,天地间的能量被引动,汇聚成一股无可匹敌的洪流。

  方九霄……

  那个禁忌的戏文……

  一个念头,疯狂而又清晰地在我心中滋生。

  那个戏文,能够调动天地能量,能够布下“夺运大阵”这种逆天的局,它所蕴含的力量,绝不仅仅是破坏。它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力量,一种能够重新定义能量形态的力量!

  数据蛊虫之所以无解,是因为它将玄学和科技融合,超出了常规的范畴。那么,要对付它,或许也只有用一种同样不讲道理的、更高维度的力量!

  我猛地抬起头,目光越过众人,死死地盯住了书架上那本被我翻过无数遍的《岭南诡录》。

  唯一的希望,或许就在那里。就在方九霄留下的,那最危险、最禁忌的遗产里。

  我深吸一口气,空气吸入肺里,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,反而像灌满了铅。我的目光扫过武胜血迹斑斑的拳头,扫过叶知秋写满绝望的脸,最后落回到床上气息奄奄的阿King身上。

  我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。

  “也许……只有一个办法了。”

  武胜和叶知秋同时看向我,眼神里带着一丝惊疑。

  “用那个……”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,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禁忌的戏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