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3章 老街诡祠-《岭南诡录》

  那枚带血的箭头,像一个无声的坐标,烙印在清晨湿漉漉的空气里。

  武胜将那枚沾着潮湿铁锈的炮弹弹头用油布重新包好,放进行囊。他的动作很慢,仿佛包裹的不是一枚炮弹,而是一份已经签收的战书。

  “这是局。”阿King脸色发白,“一个指向性非常明确的局。从信息到实物,每一步都在我们的预料之外,又在我们不得不走的路径上。”

  “箭头的指向,是乔治市老城区的核心地带。”叶知秋在平板上划出一条红线,“世界文化遗产区,白天人流密集。对方选这个地方,有恃无恐。”

  “老板娘不见了。”武胜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渐渐恢复生气的街道,忽然开口。

  “我刚才下楼看了一眼。”他头也不回,“柜台是空的,后厨的火熄了,连她那只八哥鸟都不在了。走得很急,像是逃难。”

  她不是在暗示我们,她是在逃离我们。那个弹头,对她而言,是一个比死亡更恐怖的讯号。

  我看着阿King拍下的炮弹照片,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那几个被刻意扭曲的镇水符文。一种源自我血脉深处的排斥感升起,这不是简单的正邪对立,而是对“秩序”被“亵渎”的本能反应。

  “走吧。”我站起身。

  “去哪儿?”阿King问。

  “去箭头指的地方。”

  武胜转过身,眉头拧着:“明知道是陷阱?”

  “有些陷阱,就是门。”我看向他,“对方费这么大劲,不是为了在门口把我们吓跑。他们想让我们进去。”

  我们没开车。

  四个人分散走在槟城老街的人行道上,骑楼的屋檐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。游客们举着相机笑着走过,空气中飘着烤面包和榴莲混合的气味。我们四个穿着最普通的游客行头,混在人群里,像四滴汇入河流的水。

  阿King戴着无线耳机,看似听歌,实则监听着周围的无线信号。叶知秋拿着旅行手册,指甲在路过的庙宇和宗祠特征上划出微不可见的记号。武胜走在我左后方,整个人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刀,看似松弛,三米内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。

  而我,在“看”这条街的气。

  这里的能量场色彩斑斓,华人宗祠的香火、印度庙宇的信仰、清真寺的祈祷混杂在一起。但越靠近箭头的方向,这片斑斓的色彩就变得稀薄。一种灰色的、带着死寂味道的能量,像无形的霉斑,从一条巷弄深处蔓延出来,侵蚀着周围的生机。

  我们最终停在那条巷弄的入口。

  它很窄,被两栋高大的骑楼夹着,阳光几乎照不进来。里面没有游客,只有一个卖旧书报的摊子,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华人阿伯,靠在躺椅上打盹。

  巷子深处,一座矮小的建筑轮廓隐约可见。

  我们走进去。脚步声在狭长的巷子里被放大。旧书摊的阿伯眼皮动了动,却没有睁开。我能感觉到,他身上的生命气息很平稳,一个普通的老人。

  宗祠门口没有台阶,门槛很高。柚木门上没有任何装饰,门楣上原本该有牌匾的地方空荡荡的,只有几个模糊的凹痕,像是被人用凿子一下下,充满恨意地铲平了。

  牌匾两侧的砖雕却相对完好。左边是一头粤地石湾窑风格的马来虎,右边是一个手持三叉戟、踏着海浪的夜叉。岭南的水神信仰和本地的猛兽图腾,极不协调地并存在一堵墙上。

  大门虚掩着。武胜伸手,轻轻一推。

  “吱呀——”

  门轴发出一声悠长的呻吟。门后的世界,安静得可怕。

  祠堂内部比想象中要大,三进结构。天井里没有植物,地上铺着青砖。正午的阳光从天井上方笔直地照下来,投下一个明亮的光斑,光斑之外的每一寸角落,都笼罩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。

  这里异常“干净”。

  地面、梁柱、神龛,一尘不染。正堂主神龛的香炉里,香灰是满的,但早已冰冷。这地方不像荒废已久,反倒像几分钟前,还有人在这里仔细打扫过。

  “没人。”武胜压低声音,他已经绕着祠堂走了一圈。

  “不对劲。”叶知秋走到偏殿的一排牌位前,“这些牌位,是空的,一个字都没有。”

  我走过去。几十个灵位牌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供桌上,每一个都是无字的白板。

  “他们在等一个名字填上去。”阿King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,带着一丝寒意。他蹲在主神龛的供桌下,用探测器扫描着木质结构,“有东西。木头里面,有极其精密的机括,像是……鲁班术。”

  我的视线越过他,看向主神龛后方那面巨大的黄铜浮雕。上面刻画着一场惨烈的海战,中式福船与怪异船队在惊涛骇浪中交锋。福船船头,一个身穿清代水师官服的人影,手持令旗。

  叶知秋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,低声说:“你看偏殿的墙。”

 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那面摆放着无字牌位的墙壁,颜色比其他墙体要深。她走到墙边,用指关节轻轻敲击。

  “空的。”

  武胜立刻会意,走过来,用工兵匕首的刀柄确认了空心的位置。他没有暴力破拆,而是用刀尖小心地沿着砖缝划动,很快,找到了机关所在,轻轻一按。

  “咔哒。”

  一声轻响,墙壁无声地向内凹陷,滑向一侧,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壁龛。

  一股陈旧的樟木和丝绸味飘散出来。壁龛里没有神像,没有牌位。正中央,用一个木制衣架,端端正正地挂着一套衣服。

  一套清末水师军官的旧官服。

  蓝色的绸布已经褪色,胸口的补子上,金线绣的海水江崖图案也已黯淡。它和黄铜浮雕上那个人影穿的,一模一样。

  官服的心口位置,插着一把刀。

  一把水师佩刀,形制古老,刀身锈迹斑斑,只有黄铜护手泛着暗淡的光。刀尖没入了官服的胸口,就像它曾经刺入过某个人的心脏。

  时间仿佛凝固了。这不像供奉,更像一种持续了上百年的示众。

  我向前走了一步。

  脚踏入偏殿范围的瞬间,那把插在官服上的佩刀,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。

  嗡鸣声直接冲进我的脑海。

 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,无数破碎的画面闪回。波涛汹涌的黑色海洋,巨大的中式战船被数十艘灰色船影包围,天空大雨倾盆。我能闻到火药和血混合的腥气。

  画面跳跃。

  一张年轻而充满怨毒的脸在我面前放大。他五官有汉人轮廓,皮肤黝黑,穿着类似的官服,但补子上的图案是陌生的。他的嘴唇在动,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,但那股怨恨,像烧红的烙铁,直接烫在我的意识里。

  “方九霄。”一个冰冷而疲惫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,“你勾结外夷,引水魅入境,坏我岭南根基,按律当斩。”

  我自己的手心,也在此刻灼热起来,仿佛有金色的符文正在凝聚。

  对面的那张脸,在看到金色符文的瞬间,怨毒变成了极致的恐惧。

  画面到此为止。

  我猛地回过神,剧烈地喘息,额头全是冷汗。

  “文渊!”叶知秋扶住了我。

  “怎么了?”武胜一步跨到我身前,警惕地盯着那套官服。

  “机括……启动了。”阿King的声音充满了惊骇。他指着手里的探测器,上面的读数正在疯狂跳动,“整个祠堂的木结构都在响。它们在……动。”

  话音刚落,那套悬挂在壁龛里的官服,无风自动。插在心口的佩刀猛地自行拔出,在空中划出一道锈色的弧线,带着破风的尖啸声,却不是朝我们飞来。

  “咔!”

  一声脆响。

  佩刀的刀尖,精准地插入了祠堂正中央天井下,那块被阳光照亮的青砖的正中心。

  下一秒,我脚下的整个世界,活了过来。

  地板砖开始按照一种奇异复杂的序列翻转、移动、下沉。齿轮咬合的“咔咔”声,木榫接合的“咯吱”声,从四面八方、从脚下最深处传来。整个祠堂,像一个沉睡了百年的精密魔方,在这一刻被唤醒。

  眨眼之间,平整的地面消失不见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个黑不见底、向下的幽深洞口。

  一股阴冷潮湿,带着浓烈海水咸腥味的风,从洞口里猛地涌了上来。风里,还混杂着一种极其浓郁的檀香味,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矛盾地融合在一起。

  风中,还带着声音。

  一阵隐约的,从很远地方传来的歌声。

  那不是南洋的曲调,不是现代的歌曲。那是一种更古老、更苍凉的旋律。是用一种已经失传的,带着浓重水上人家口音的古老粤语,在吟唱着。

  是船歌。

  百年前,珠江水师出海前,祭祀妈祖时才会唱的,祈求风平浪静的船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