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 情感绑定-《岭南诡录》

 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回到问事馆的。

  那段记忆,像被浓雾笼罩的海岸线,模糊不清。我只记得快艇引擎的轰鸣,记得武胜沉默得像一座铁铸的雕像,记得阿King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的,没有温度的脆响。

  还有,陆文渊跳入海中时,那溅起的,冰冷的水花。

  那水花,仿佛溅在了我的心脏上。

  回到问事馆,已经是一天之后。

  没有人说话。

  武胜把自己关进了训练室,里面不断传来沙袋被重拳击打的,沉闷的“砰砰”声,一声接着一声,像是要把自己的骨头都打碎。

  阿King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笔记本电脑放在膝盖上,屏幕上是绿色的代码瀑布,但他一动不动,只是盯着屏幕,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蜡像。

  沈琬打了一通又一通的电话,她的声音压得很低,用的全是代号和术语,但我能听出那份冷静之下的疲惫与焦灼。

  而我,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。

  这个房间,曾经是陆文渊的。

  空气里,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,混合着安魂香和阳光的味道。

  我蜷缩在床上,怀里抱着他留下的那件,被海水浸透过,又被海风吹干的外套。上面,满是咸涩僵硬的褶皱,就像我此刻的心。

  “对不起……文渊……”

  我打晕他时说的话,一遍又一遍地,在我脑子里回响。

  那不是我的本意。

  可在那一刻,在陈景瑞那句诛心之言之后,在看到陆文渊眼中那片彻底的虚无之后,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。

  不能让他走。

  不能让他一个人,走向那个属于他自己的,无边无际的地狱。

  我以为那是保护。

  我以为把他隔离起来,是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。我们是在保护世界,也是在保护那个还没有被“方九霄”完全吞噬的“陆文渊”。

  可是,当快艇离开,当那座荒岛连同他的身影一起被黑夜吞没时,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,攫住了我。

  我们做错了。

  我们用一种自以为是的“正确”,给了他最残忍的一刀。

  我们把他,从我们的世界里,彻底推了出去。

  我从床上爬起来,踉跄着走到书桌前。

  桌上,摊着我从家里带来的,叶家历代先祖留下的典籍,还有爷爷的日记。

  我像疯了一样,一页一页地翻找着。

  我想找到一个答案。

  一个能告诉我,我到底该怎么做的答案。

  我的指尖,在一行字上停了下来。那是爷爷用朱砂笔,在日记的扉页上写下的一句话。

  “以善因,养恶果,是为大善。”

  以善因,养恶果……

  陈景瑞带走三十六个新生儿,是为了喂养夺运大阵里的恶果。

  陆文渊体内的方九霄,是那个最大的恶果。

  而我们,所做的一切,每一次救人,每一次并肩作战,那些我们以为的“善因”,似乎都在无形中,滋养着他体内那个恶魔的苏醒。

  所以,陈景瑞才说,是陆文渊体内的“祖先”,在呼唤他们。

  逻辑是通的。

  通得让人绝望。

  难道,叶家世世代代的守护,就是这样一种冰冷的,非黑即白的切割吗?

  一旦发现“恶果”有苏醒的迹象,就要立刻将其扼杀,或者……彻底隔离,任其自生自灭?

  就像我们对陆文渊做的那样?

  不。

  不对。

  我的目光,死死地盯着那句话。

  “是为……大善。”

  如果仅仅是扼杀与隔离,那只能算是止损,是无奈之举,怎么配得上一个“大善”?

  爷爷到底想说什么?

  我的脑海里,闪过无数画面。

  陆文渊在镜界里,用身体护住我,任由镜中邪祟撕咬他的后背。

  陆文渊在祠堂,面对煞气反噬,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开。

  陆文渊为了救阿King,不惜主动觉醒力量,承受失忆的代价。

  陆文渊在地下空间,听到我说出“祖先的呼唤”时,那双瞬间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。

  还有他最后问我的那句话。

  “为什么……不杀了我?”

  他明明已经陷入了最深的绝望,却还在替我们思考,替我们寻找那个“最一了百了”的方法。

  他从来,都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方九霄。

  他一直,都是陆文渊。

  是那个嘴上说着“只是生意”,却一次又一次把我们护在身后的,问事馆的老板。

  我们防备着他体内的“恶果”,却忘了去守护那颗包裹着恶果的,属于“陆文渊”的,善良的本心。

  “以善因,养恶果……”

  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,一个疯狂的,却又无比清晰的念头,在我心中破土而出。

  或许,爷爷的真正意思,不是用善行去喂养恶果。

  而是用更强大,更纯粹的“善”,去影响,去改变,甚至……去驾驭那颗“恶果”!

  守护的意义,或许从来都不是冰冷的监视与封印。

  而是引导。

  是救赎!

  是站在他身边,在他与体内那个恶魔抗争的时候,告诉他,他不是一个人!

  轰——

  想通这一点的瞬间,我感觉浑身的血液,都燃烧了起来。

  之前所有的迷茫,痛苦,悔恨,在这一刻,都化作了一股前所未有的,坚定的力量。

  我对他,不是任务,不是监视,不是家族使命下的错觉。

  那是真实的。

  是看到他受伤会心痛,看到他开心会微笑,看到他陷入绝望,我会不顾一切想要拉住他的,最真实的情感。

  我错了。

  错得离谱。

  现在,我要去纠正这个错误。

  我猛地拉开房门。

  客厅里,依旧是一片死寂。

  武胜不知何时已经从训练室出来了,他坐在地上,背靠着墙,手里拿着一瓶烈酒,一口一口地灌着。他裸露的上臂上,布满了青紫的伤痕,那是用拳头硬砸沙袋留下的。

  阿King的屏幕,已经不再是代码流,而是一张巨大的,布满了密密麻麻信号点的岭南地图。他的手指,终于开始在键盘上移动,缓慢,但坚定。

  沈琬也结束了通话,她站在窗边,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,身影显得有些孤单。

  我的出现,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
  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。

  武胜放下了酒瓶,那双总是充满战意的眼睛里,布满了血丝。

  “我们得去找他。”

  他开口,声音沙哑,却斩钉截铁。

  他没有说任何大道理,也没有分析利弊。他只是用最简单,最直接的方式,说出了他最真实的想法。

  这个纯粹的战士,或许想不通那些复杂的因果,但他知道,把自己的兄弟一个人丢在荒岛上等死,这他妈就是错的。

  “找不到。”

  阿King的声音,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。

  他抬起头,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,第一次,有了一丝情绪波动。

  是愤怒。

  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怒。

  “我尝试追踪那个‘隔离装置’的信号,但它在离开荒岛后不久,就进入了一种……我无法理解的加密模式。它还在发送坐标,但我无法破解。它就像一个黑洞,我能看到它,却无法触碰它。”

  他指着地图上一个不断闪烁,却没有任何坐标信息的红点。

  “陈景瑞……他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。他知道我们会用科技手段追踪,所以他留下的,是一个我们解不开的谜题。”

  客厅里,再次陷入了沉默。

  武胜的拳头,捏得咯咯作响。

  “那也得找!”他低吼道,“就算把整个岭南翻过来,也得把他找出来!”

  “没用的。”沈琬转过身,声音里带着一股无力的冷静,“岭南太大了。没有具体坐标,漫无目的地找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而且……”

  她顿了顿,说出了一个更残酷的现实。

  “从官方层面,我接到的最新指令是,将‘陆文渊’的危险等级,提升至最高。任何与他相关的行动,都必须终止。我现在能做的,只是利用权限,暂时压下我们这次‘违规行动’的报告,为我们争取一点时间。”

  她的意思是,我们不仅得不到任何支援,甚至,我们自己都成了需要被“处理”的对象。

  我们,成了通缉犯。

  绝望,像潮水一样,再次涌了上来。

  “不。”

  我开口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
  我走到阿King的电脑前,指着那张巨大的地图。

  “我们不需要精确的坐标。”

  我的大脑,在这一刻,前所未有的清醒。

  “阿King,你虽然无法破解信号,但你能判断出信号的大致移动方向,对吗?”

  阿King愣了一下,随即疯狂地点头,十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。几秒钟后,地图上,出现了一条模糊的,由无数个红点连接而成的,指向西北方向的轨迹线。

  “他一直在沿着海岸线移动。非常慢,像是在……步行。”阿King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激动。

  “这就够了。”

  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武胜,扫过阿King,最后落在沈琬的脸上。

  “我要去找他。”

  我的声音,平静,但坚定。

  “以前,我是为了叶家的使命。但现在……”

  我深吸一口气,说出了那句在我心中燃烧了很久的话。

  “我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
  为了那个叫陆文渊的,被我们亲手推开的伙伴。

  武胜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,他一把抓起外套,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火焰。“算我一个。”

  阿King也合上了电脑,他看向沈琬:“我需要一个安全的,绝对不会被追踪到的网络节点,作为信息中转站。问事馆不安全了。”

  沈琬看着我们,沉默了很久。

  最终,她叹了口气,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,抛给了阿King。

  “城西,滨江路74号,一间废弃的水文监测站。那里有独立线路,可以保证你三个月不被发现。”

  她看向我,和武胜。

  “你们的身份信息,我会暂时‘冻结’。但这只能瞒过常规排查。一旦惊动了上面的人,你们会很危险。”

  “多谢。”我由衷地说道。

  “别谢我。”沈琬摇了摇头,“我只是……不想再看到下一个‘鬼戏班’的报告了。”

  我们都明白她的意思。

  计划,在几分钟内就敲定了。

  阿King立刻动身,前往新的据点,为我们提供信息支持。

  而我和武胜,则根据那条模糊的轨迹线,分头行动。

  “我走沿海的乡镇。”武胜沉声说道,“人多眼杂,也更容易打听到消息。”

  我点点头:“我走内陆的山区。如果他想躲起来,山里是最好的选择。”

  我们没有多余的告别。

  也没有说任何“注意安全”之类的废话。

  信念,已经在我们之间,重新建立。

  我和武胜一左一右,同时走出了问事馆的大门。

  阿King的身影,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。

  阳光下,我向左,武胜向右,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