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乔家的困局-《民国天地守脉人》

  第七卷:三晋运劫

  第1章:乔家的困局

  (起)

  黄土高原的风,干燥而粗粝,卷起地上的沙尘,打在脸上带着细微的刺痛。时值夏末,本该是草木最后繁盛的季节,放眼望去,沟壑纵横的土原上却只有些蔫头耷脑的耐旱植物,叶片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黄土,显得了无生气。

  一辆略显破旧的马车,在蜿蜒的土路上缓慢前行,车轮碾过,留下两道深深浅浅的辙印,旋即又被风沙悄然掩去部分痕迹。

  车内,方圆靠着厢壁,闭目养神。他脸色有些苍白,并非因为旅途劳顿,而是心神损耗过度。中原之行的惨烈,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。古战场冲天的煞气,韩团长部队改道时扬起的尘土,遭遇战中流弹的尖啸,还有……赤犬扑出去时那决绝而炽热的眼神,以及它挡下子弹后,软软倒在地上,气息迅速萎靡下去的画面。

  他放在膝上的手,不自觉地握紧。守脉之枪在识海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,那新生的、融合了征伐与守护之意的力量,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心绪的波动,流转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。枪魂的觉醒,带来了力量的提升,却也让他对“兵戈”与“牺牲”有了更刻骨的理解。

  坐在他对面的苏半夏,正小心翼翼地用沾湿的棉布,擦拭着蜷缩在她膝上的赤犬。赤犬原本鲜艳如火的皮毛,此刻黯淡无光,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,仍有淡淡的血渍渗出。它呼吸微弱,只有在苏半夏指尖轻柔触碰时,耳朵才会极其轻微地动一下,显示它还活着。青鹰站在车厢一角的横杆上,锐利的眼神也失去了几分往日的神采,偶尔梳理一下羽毛,动作也带着疲惫。玄猫则隐在车厢最暗的角落,只有一双碧绿的眸子偶尔睁开,警惕地扫视窗外,又很快阖上。

  车厢内的气氛,沉重而压抑。

  “方大哥,”苏半夏轻声开口,打破了沉默,声音带着一丝沙哑,“再往前,就是平遥地界了。乔掌柜的信里说,会派人在城门口接我们。”

  方圆缓缓睁开眼,混沌双瞳中掠过一丝复杂。离开中原前,他收到了数封来自不同渠道的信件。有陈青鸾所属部门公式化的“任务简报”,有各地零星传来的关于“龙脉异动”的模糊信息,但其中最恳切,也最让他决定前来一探的,便是这山西晋商乔家的求助信。

  信是乔家当代家主乔守拙亲笔所写,言辞恳切,提及家族近来厄运连连,生意一落千丈,家人接连病倒,更诡异的是,家族票号库房存储的白银,竟出现了色泽发暗、分量似轻的怪现象。乔掌柜笃信风水,怀疑是祖坟或家宅风水出了大问题,听闻方先生学识渊博,兼通古今天文地理,恳请施以援手。

  若在平时,此类富商求助,方圆未必会亲自前来。但此刻,他脑海中回响着玄苦老僧最后留下的指引——“第七卷的三晋,藏着识别真伪守脉人的方法。” 山西,古称三晋,正是玄苦指明的地点。乔家的“困局”,无论是不是巧合,都成了一个绝佳的切入点和掩护。

  “嗯。”方圆应了一声,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赤犬身上,心头又是一紧,“半夏,赤犬的情况……”

  苏半夏摇了摇头,秀眉紧蹙:“伤势太重了,子弹伤及了本源。我的草药和祝由术只能勉强吊住它的性命,但要恢复……需要极其庞大的生机之力,或者……特殊的机缘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,“而且,它体内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战场煞气,在不断侵蚀它的生机。”

  方圆沉默片刻,伸出手,指尖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沌之光,轻轻点在赤犬的额头。那光芒温润,带着一丝调和、滋养的意味,缓缓渡入赤犬体内。这是东西龙脉初步融合后,他体内新生力量的一点特性,虽不足以治愈赤犬,却能暂时稳住它的伤势,延缓煞气的侵蚀。

  赤犬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,呼吸似乎平稳了少许。

  “我们会找到办法的。”方圆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赤犬的牺牲,是为了守护,这份情,他必须还。

  马车吱呀呀地驶近了平遥古城。厚重的城墙在望,历经风雨的砖石沉默地矗立着,见证着这片土地上的繁华与变迁。作为晋商故里,平遥城内外本应车水马龙,商贾云集,但此刻望去,城门口虽也有人流进出,却总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闷气息,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。

  (承)

  刚至城门,一名穿着体面、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便快步迎了上来,身后跟着两个小厮。管家神色恭敬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,拱手道:“来的可是天津来的方先生?小人乔福,奉我家老爷之命,在此恭候多时了。”

  “有劳乔管家。”方圆下了马车,微微颔首。苏半夏则小心地用一件厚布将赤犬包裹好,抱在怀里,青鹰落在她肩头,玄猫无声无息地融入她的影子里。

  乔福看了一眼苏半夏怀中的“包裹”和她肩头的鹰,眼中闪过一丝诧异,但并未多问,只是更加恭敬地引路:“方先生,苏小姐,请随小人来。老爷已在府中等候。”

  一行人穿过高大的城门洞,进入了平遥古城。城内青石板路铺就的街道纵横交错,两旁是鳞次栉比的明清建筑,高大的院墙,精美的砖雕、木雕、石雕,无不彰显着此地昔日的富庶与辉煌。票号、镖局、茶庄、烟店……各种招牌依旧悬挂,但许多店铺门庭冷落,伙计无精打采地靠在门边,偶有路人经过,也是行色匆匆,面带忧色。

  “乔管家,这平遥城,近来似乎不太热闹?”方圆状似随意地问道,目光却扫过街角一处略显破败的宅院门楣,那里萦绕着一丝极淡的、衰败的气息。

  乔福叹了口气,压低了声音:“方先生慧眼。不瞒您说,不光是咱们乔家,这城里城外的几家大商号,近来日子都不太好过。生意难做,怪事也多……唉,具体的小人也不便多说,待会儿老爷自会向先生细禀。”

  方圆不再多问,心中却有了计较。看来乔家之事,并非个例,很可能与更大范围的地气变动有关。

  乔家大院位于古城西大街,占地广阔,院落重重,飞檐翘角,斗拱重叠,是典型的晋中大户人家宅院。然而,走近了看,却能发现一些不寻常之处。门口那对原本威风凛凛的石狮子,其中一尊的底座似乎有些细微的裂纹,狮首朝向也略显别扭,失去了应有的镇煞纳气之效。高悬的“乔府”匾额,漆色暗沉,少了应有的光泽。

  踏入府门,穿过几进院落,一种无形的压抑感愈发明显。院中的花草有些蔫黄,缺乏生机。往来仆役虽然依旧恪尽职守,但眉宇间都笼罩着一层阴霾,脚步匆匆,不敢多言。

  乔守拙在花厅迎候。他约莫五十岁上下,身穿藏青色绸缎长衫,面容清癯,本应是精明干练的商人形象,此刻却眼窝深陷,脸色蜡黄,眉宇间积郁着化不开的愁容。见到方圆,他强打起精神,快步上前,深深一揖:“方先生远道而来,一路辛苦!乔某未能远迎,还望恕罪!”

  “乔掌柜客气了。”方圆还礼,目光在乔守拙脸上停留一瞬,心中微沉。乔守拙印堂发暗,气色衰败,这不仅仅是操劳过度,更像是……自身的“气”在流失,被某种东西源源不断地汲取。

  双方分宾主落座,丫鬟奉上茶点。

  寒暄几句后,乔守拙便迫不及待地切入正题,声音带着苦涩:“方先生,实不相瞒,乔家……乔家近来怕是撞了邪了!”

  他详细叙述起乔家近半年来的厄运。先是几桩原本十拿九稳的大生意莫名其妙地黄了,合作的伙伴反目,货款难以收回。紧接着,家族中几位重要的成员,包括他的长子、一位管着重要分号的堂弟,接连病倒,病症古怪,医药无效,终日昏沉乏力。票号的生意也一落千丈,存银莫名流出,新开的几家分号更是亏损严重。

  “最邪门的是……”乔守拙压低了声音,脸上露出恐惧与不解交织的神情,“是库房里的银子!”

  他引着方圆和苏半夏来到乔家票号的核心库房。库房位于地下,守卫森严,铁门厚重。打开门,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,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形容的腐朽味道。

  库房内,一排排厚重的银箱整齐码放。乔守拙命人打开其中一个箱子,里面是码放整齐的官银和银元。然而,在库房内长明灯的照耀下,这些白银本该泛着温润亮眼的光泽,此刻看去,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尘,色泽灰暗,甚至有些银锭表面出现了细微的、类似霉斑的暗色斑点。

  “方先生您看,”乔守拙拿起一锭五十两的官银,入手的感觉让他眉头皱得更紧,“分量……分量似乎也比往常轻了些许。我们反复称量过,确是如此!这、这简直是闻所未闻!白银乃财富之基,最是稳定不过,怎会……怎会自己‘失重失色’?” 他声音颤抖,“民间有传说,‘银无好光,家道不昌’,这……这莫非是天要亡我乔家?”

  (转)

  方圆没有立即回答。他缓步走在库房中,混沌双瞳深处,细微的漩涡缓缓流转。在他的“视野”里,这库房内的景象更为惊人。

  不仅仅是白银失去了光泽和“分量”,整个库房空间,都弥漫着一股稀薄但无处不在的“衰败之气”。这股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,缠绕着每一箱白银,正极其缓慢但坚定地抽取着这些贵金属本身所蕴含的那一丝象征着“财富”与“稳定”的“金行之气”。

  这并非简单的氧化或物理变化,而是更本质层面的“气”的流失!

  他伸出手指,轻轻拂过一锭暗沉的银元。指尖传来一种轻微的、冰凉的吸附感,仿佛那银元本身正在渴望汲取他指尖的生机,但又无力做到。同时,他体内新生的、融合了东西龙脉特性的混沌之力,对这衰败之气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排斥与净化冲动。

  “乔掌柜,”方圆收回手指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,“问题不在白银本身,也不在库房的管理。乔家之困,根源在于‘气’。”

  “气?”乔守拙一愣。

  “不错。”方圆点头,“风水堪舆,寻龙点穴,其核心便是‘气’。藏风聚气,则人丁兴旺,财源广进;气散脉断,则灾祸频仍,家道中落。乔家如今,便是‘气’被窃取、被压制之象。”

  他走出库房,重新来到院落中,抬头望向乔家大宅的上空。在他的感知里,乔家大宅乃至整个平遥古城上空,原本应有的、由地脉和人烟汇聚而成的“生气”场,变得稀薄而紊乱。尤其是在乔家大宅的核心区域,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漏斗,正在不断将这股“生气”抽走,导向某个未知的方向。

  “这股窃取‘气’的力量,异常隐蔽且霸道。”方圆缓缓道,“它不仅针对活人,导致家宅不宁,人员病弱;更是直接针对乔家财富的根本——白银,汲取其‘金气’,导致其失光失重。此等手段,绝非寻常风水变故,更像是有意为之的阵法。”

  “阵法?!”乔守拙脸色煞白,“是谁?为何要针对我乔家?”

  “目前尚不确定。”方圆摇头,“但此阵规模不小,影响范围恐怕不止乔家。乔掌柜方才说,城中其他商号近来亦多有不顺,恐怕亦是受此波及。”

  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锐利起来:“要解决此困局,需找到这窃气阵法的源头,以及它如何与乔家产生如此紧密的关联。乔掌柜,乔家近来,可曾有过大的土木动工?或者,与某些……特别的人或势力,有过深入的往来?”

  乔守拙闻言,陷入沉思,脸上神色变幻不定。

  就在这时,一直安静跟在旁边的苏半夏,怀中的赤犬突然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呜咽。同时,她肩头的青鹰也猛地抬起头,锐利的目光投向乔家大宅的东南方向,发出一声短促而警惕的低鸣。

  几乎在同一时间,方圆也心有所感,猛地转头望向那个方向。

  在他的感知中,就在刚才那一刹那,一股极其隐晦、带着异国气息的冰冷力量,如同毒蛇吐信般,在乔家大宅东南方约数里外的地方一闪而逝。那股力量……与他曾在津门、在中原感知到的九条英机及其麾下阴阳师的力量,同出一源,却又略有不同,更加阴柔,更加专注于“窃取”与“转化”!

  (合)

  乔守拙被青鹰的鸣叫和方圆骤变的脸色吓了一跳,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,却只看到自家院落高耸的围墙和远处天空飘过的云朵。

  “方先生,怎么了?”

  方圆收回目光,眼底深处寒意凝聚。他看向乔守拙,沉声道:“乔掌柜,你方才可曾感觉到什么异样?”

  乔守拙茫然地摇了摇头:“没有啊……”

  方圆心中了然。这股力量隐藏极深,若非赤犬和青鹰对异常气息的敏锐,加上他自身修为提升和对九条家力量的熟悉,恐怕也难以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波动。

  “乔掌柜,”方圆的声音恢复了平静,但语气却加重了几分,“你仔细回想一下,乔家近来,或者平遥城内,是否有东洋人活动?尤其是……以商社、考察团等名义前来的?”

  乔守拙浑身一震,脸上露出恍然和惊惧交织的神情:“东洋人?有!有!大概一年前,有一家名为‘三井物产’的日本商社,在城里设了个办事处,主要是收购一些当地的土产,也做一些小额信贷。他们行事很低调,掌柜的叫小林正男,看起来很是谦和有礼……难道……”

  他没有说下去,但眼中的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。

  方圆没有肯定,也没有否定。他知道,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。一个普通的商社办事处,绝无可能布下如此精妙而霸道的窃气阵法。这背后,必然有精通阴阳术的高手坐镇,其目标,恐怕也绝不仅仅是乔家的财富。

  玄苦指引他来此寻找“识别真伪守脉人”的方法,而此刻,日本阴阳师的触角已经伸到了这里,并且正在肆无忌惮地窃取此地龙脉滋养的“财气”与“生机”。这两者之间,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?乔家的困局,是否只是冰山一角?那隐藏在暗处的阴阳师,会不会与替换守脉人的惊天阴谋有关?

  “乔掌柜,”方圆深吸一口气,做出了决定,“乔家之事,我方某管了。不过,此事牵涉可能极深,需从长计议。首先,我要仔细勘察乔家的祖坟风水,以及这平遥城周边的地脉走向。”

  乔守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,连连作揖:“全凭方先生做主!全凭方先生做主!乔某这就去准备!”

  是夜,乔守拙在府中设下简单但精致的宴席为方圆二人接风洗尘,但席间气氛依旧凝重。饭后,乔守拙亲自带着家族堪舆图和相关资料,来到方圆暂住的小院商议。

  送走乔守拙,方圆独自站在院中,仰望星空。晋地的夜空,似乎比中原更加高远,繁星闪烁,但在他眼中,这片星空之下的气机,却紊乱如同乱麻。

  苏半夏安顿好赤犬,走到他身边,轻声道:“方大哥,你感觉到了吗?那个方向……”她指了指傍晚时青鹰示警的东南方,“似乎有什么东西,让我很不舒服。”

  “嗯。”方圆点头,“是日本阴阳师的力量,他们在布阵,窃取此地的生机与财气。乔家,只是其中一个比较突出的目标。”

  他沉默片刻,忽然问道:“半夏,你对‘识别’类的术法,或者感应‘本源’气息,可有了解?”

  苏半夏想了想,道:“祝由科中,有‘观气’‘辨魂’之法,但多用于诊疗,识别邪祟入体或者魂魄异状。若是要识别刻意伪装隐藏的本源……可能需要特定的媒介,或者对方主动露出破绽?”

  特定的媒介……方圆若有所思。玄苦说三晋藏着识别真伪守脉人的方法,这方法,会是一种术法?一件器物?还是……某个人?或者,就隐藏在这乔家的困局之中?

  就在这时,一阵极轻微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灵力波动,如同涟漪般,从城外某个方向扩散开来,瞬间扫过整个平遥城。这波动极其隐晦,若非方圆灵觉敏锐,几乎无法感知。

  波动过后,方圆猛地感到怀中微微一热。他伸手入怀,摸到的是那枚自津门开始,就一直带在身边的、材质不明的古玉。这枚古玉曾多次示警,帮助他稳定心神,此刻,它正散发着微弱的、却异常纯净的温润光芒,光芒指向,正是城外东南方向——日本商社办事处所在的大致区域,也是傍晚那丝阴阳师力量闪现的方向!

  古玉为何在此刻产生反应?是因为那阵诡异的灵力波动?还是因为……接近了某个“真伪”交织的核心?

  方圆握紧古玉,感受着其中传来的、既熟悉又陌生的悸动,心中警兆大作。

  乔家的困局,日本阴阳师的潜入,神秘的窃气阵法,还有这枚突然产生感应的古玉……这一切交织在一起,预示着一场远比表面商业衰败更为凶险的运劫,已然拉开了序幕。

  而识别“守脉人”真伪的关键,似乎就隐藏在这重重迷雾之下,等待着他去揭开。

  (第七卷第1章 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