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拜佛求子-《道济疯癫》

  话说南宋自朝廷仓促南渡以来,都城迁至临安。高宗皇帝于建炎四年,将年号改为绍兴元年。在那繁华京城之中,有一位担任京营节度使的官员,姓李名茂春,其原籍乃是浙江台州府天台县。李茂春娶妻王氏,夫妻二人皆怀有一颗赤诚的向善之心。李大人为人极为慈善,甚至在带兵之际,军令也显得并不十分严苛,故而最终被罢官,只好回到原籍。回到家乡后,他一心扑在行善积德之事上,乐善好施,凡是见到桥梁道路有损坏之处,便毫不犹豫地出资修缮;遇见身处困境、急需帮助之人,定会慷慨解囊;每到冬日,他会为那些贫寒之人送去温暖的棉衣;夏日来临,又会为民众施舍治病的汤药。如此善举,使得李大人在街市上闲游之时,众人皆亲切地称呼他为“李善人”。

  然而,人群之中难免会有一些闲言碎语。一日,李大人如往常一般在街市漫步,就听到有人私下里小声嘀咕:“这李善人啊,恐怕并非真的善人。若是真心为善,怎么会至今都没有儿子呢?”这话就像一根针,直直地刺进了李大人的心里。他默默地转身,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,脸上满是闷闷不乐之色。

  夫人王氏见丈夫此番模样,心中十分担忧,赶忙轻声询问大人因何如此不快。李大人长叹一声,缓缓说道:“今日我在街市闲游,众人都称我为李善人,可却有人在暗中这般议论,正巧被我听见。他们说我平日里惩恶扬善,却并非真心为善,还断言若真是真心,怎会没有儿子。我心想,上天必定是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,神佛也定然是有灵验的,理应让你我夫妻二人有个儿子才是啊。”夫人听闻,赶忙劝慰大人,提议不妨纳娶两房侍妾,如此或许便可以生儿育女,延续李家香火。李大人听后,一脸严肃地说道:“夫人,你这话可就差了。我李某岂是那种会做出那不才之事的人?夫人你如今虽年近四旬,但依旧有生育儿女的可能。不如这样,你我夫妻二人先斋戒沐浴三日,而后一同前往永宁村北的天台山国清寺拜佛求子。倘若上天开眼,想必你我夫妻定能如愿得子。”王氏夫人思索片刻,点头称好:“甚好,就依大人所言。”

  于是,李茂春精心择定了一个良辰吉日,带上僮仆人等。夫人坐着精致的轿子,员外则骑着高头大马,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天台山进发。不多时,便来到了天台山下。众人抬眼望去,只见这座山高耸入云,仿佛与天际相连,山峰犹如利剑般直立,山间树木郁郁葱葱,枝繁叶茂,一片生机盎然。而那闻名遐迩的国清寺,就静静地坐落于半山之上,宛如一颗明珠镶嵌其中。

  来到山门之外,但见山门巍峨高大,透着一股庄严肃穆之气。走进寺内,钟鼓二楼分立两侧,自前而后依次排列着五层宏伟的大殿。往后走去,还有斋堂、客舍,以及用于诵经修行的经堂、传授戒律的戒堂,最引人注目的当属那二十五间藏经楼,里面珍藏着无数珍贵的经文典籍。李员外翻身下马,寺里的僧人早已迎了出来,恭敬地将他们引领至客堂,并奉上香茗。

  老方丈性空长老听闻是李员外前来降香,赶忙亲自出来迎接,而后带着他们往各处一一拈香。夫妻二人怀着虔诚之心,首先来到大雄宝殿。他们在蒲团上缓缓跪下,双手合十,眼中满是祈愿,口中念念有词:“佛祖在上,恳请保佑我夫妻二人,千万教我能得一子,以接续李家香烟。若佛祖显灵,满足我等心愿,日后我等必定重修这古庙,再塑您的金身。”祷告完毕,又依次前往其他各处殿堂拈香。

  当他们来到罗汉堂拈香之时,刚刚烧至第四尊罗汉像前,只听得“噗通”一声,那尊神像竟从莲台之上坠落于地。性空长老见状,双手合十,口宣佛号:“善哉善哉,员外此番前来求子,罗汉像自莲台坠地,此乃祥瑞之兆,员外定生贵子啊。待那孩子出生,老衲定当再来给员外道喜。”李员外听闻,心中大喜,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。

  回到家中后,日子一天天过去,不知不觉间,夫人竟真的有了身孕。

  且说李修缘临盆之际,只见那李家宅院上空,陡然间红光笼罩,恰似一片祥瑞的火云将整个院子包裹其中。与此同时,阵阵异香扑鼻而来,那香气清幽淡雅,萦绕不散,仿佛来自天外仙境。李员外目睹这般奇异景象,心中大喜,只觉此子定非凡俗之人。

  然而,这孩子自呱呱坠地之后,便啼哭不止,仿佛带着无尽的委屈与哀怨。这哭声响亮且持久,从出生那一刻起,便没个停歇,一直延续到了孩子出生后的第三天。

  这日,李家张灯结彩,热闹非凡,众多亲友邻里纷纷前来庆贺。大家正围坐交谈,欢声笑语不断,外面忽然有家人匆匆进来回话,说是国清寺的方丈性空大师,亲自带着一份厚礼前来贺喜。李员外一听,赶忙整衣出门迎接。

  性空大师被迎进屋内,面带微笑,双手合十,说道:“员外大喜啊!令郎公可还平安?”李员外一脸愁容,无奈地说道:“唉,自从孩子生下来,便一直哭到今朝,始终没有停过。我正为此事忧心忡忡,不知如何是好。老和尚您见多识广,可有什么妙法能治这孩子啼哭之症?”性空大师微微一笑,说道:“好办。员外您先到里面把令公子抱出来让我看看,看罢便知是何缘故了。”李员外面露犹豫之色,说道:“此子尚未过满月,这便抱出来,恐怕诸多不便。”性空大师摆摆手,说道:“无妨。员外可用袍袱将孩子盖上,如此便可不冲犯三光。”李员外一听,觉得有理,赶忙转身到内室,小心翼翼地用袍袱将孩儿抱了出来,展示给众人。

  只见那孩儿生得眉清目秀,五官精致如画,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灵秀之气,只是啼哭不止,让人心生怜惜。性空大师缓缓走上前,那孩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,一见和尚,竟立时止住了啼哭,紧接着小嘴一咧,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。老和尚见状,轻轻用手摸了摸那孩儿的头顶,口中念念有词:“莫要笑,莫要笑,你的来历我知道。 你来我去两抛开,省的大家胡倚靠。”说来也怪,那孩儿立时便不再哭闹,安安静静地看着众人。

  性空大师转头对李员外说道:“员外,我想收这孩子做个记名徒弟,给他取个名字,就叫李修缘罢。”李员外赶忙点头应下,随后把孩儿抱进了内室。出来后,他赶忙吩咐下人给和尚备斋。众人用过斋饭后,众亲友陆续散去,性空长老也告辞离去。此后,李员外另雇了奶娘悉心扶养孩儿。

  时光飞逝,犹如白驹过隙,不知不觉间,几年的光阴一晃而过。李修缘长至七岁,与同龄孩童截然不同。他平日里懒于说笑,性格恬淡,从不与同村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玩耍嬉戏。到了读书的年纪,李员外特意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杜群英先生,在家中设馆教他读书识字。一同读书的,还有两个同伴,一个是永宁村武孝廉韩成之子韩文美,年方九岁;另一个是李夫人的内侄,同样住在永宁村,姓王名全,乃是兵部司马王安士之子,年仅八岁。三个孩子一同读书,相处得甚是融洽和睦。

  李修缘虽年纪尚小,却天赋异禀,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,读书时一目十行,才学远超同龄人。杜群英先生对他的聪慧十分惊奇,常常对旁人称赞道:“日后必成大器者,非李修缘莫属啊!”待李修缘长到十四岁,五经四书、诸子百家等经典着作,他皆能背诵得滚瓜烂熟。与王全、韩文美二人在学房之时,他们时常作诗,李修缘所作之诗,口气宏大,志向高远,尽显非凡之才。

  这一年,李修缘本打算入县考取文童,却不想家中突生变故,李茂春突然卧床不起,昏迷不醒,人事不知,病势已然垂危。李员外深知自己时日无多,赶忙派人将内弟王安士请来,待他来到床前,李员外有气无力地说道:“贤弟,我恐怕不久于人世了。你外甥与你姐姐,往后全要仰仗你多加照应。修缘这孩子,万不可纵其任性,荒废学业。我早已给他定下了亲事,乃是刘家庄刘千户之女。家中里

  外事务繁多,如今无人主持,全仗贤弟你多费些心思了。”王安士赶忙握住李员外的手,安慰道:“姐丈放心养病,不必如此多嘱,小弟自当竭尽全力照应好姐姐和外甥。”

  李员外又微微侧过头,看向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的王氏夫人,缓缓说道:“贤妻,我今年五十五岁,也不算短命了。我死之后,你千万要好好扶养孩儿,用心教导他,让他成就功名。如此,我即便身处九泉之下,也能安心了。”说完,他又强撑着精神,对站在床边一脸懵懂的李修缘叮嘱了几句。话未说完,他便觉心中一阵慌乱,口眼缓缓一闭,就此呜呼哀哉。

  李员外这一离世,李家上下顿时哭声震天,合家陷入了悲痛之中。好在王安士帮忙料理,李员外的丧事才得以顺利办妥。而李修缘因要守孝,不得不放弃了此次考取文童的机会。

  就在这一年,王全和韩文美皆在科举中崭露头角,考中了秀才。两家自是张灯结彩,大摆宴席,庆贺这份荣耀。而李氏家中,却仍沉浸在悲痛的氛围之中。

  王氏夫人治家严谨,家中有一座问心楼,她将一年所做之事,无论大小,皆详细记录在帐上。每到岁底,她便写好表章,连同账本一并祭天,一年之中,并无一件事有所隐瞒。

  李修缘自小便对道家学说情有独钟,每见到经卷典籍,必定爱不释手,反复研读,常常沉浸其中,废寝忘食。又过了两年,命运似乎并未放过李家,王氏夫人竟也一病不起,最终撒手人寰。李修缘悲痛万分,恸哭了一场。还是王员外帮忙操持,才将丧事办理完毕。

  此后,李修缘愈发痴迷于道书,整日沉浸在道家的玄妙世界里。转眼间,到了十八岁,这年守孝期满。李修缘已然看破红尘,决心出家修行。他心意已决,将家中所有事务,皆托付给王员外处理。

  李修缘独自一人来到父母坟前,静静地烧了些纸钱。微风轻轻拂过,纸钱的灰烬如黑蝶般飞舞在空中。他对着墓碑喃喃自语,似是在与父母做最后的告别。随后,他给王员外留下了一纸书字,便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。那单薄却坚定的背影,逐渐消失在通往远方的道路上,仿佛在向过去的一切告别,迈向一个未知而充满修行与感悟的崭新旅程。

  王员外连着两日都不见外甥李修缘的踪影,心中焦急万分,赶忙派人四处寻找。然而,寻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,却依旧不见外甥的一丝踪迹。无奈之下,王员外只好自己拆开李修缘留下的那张字纸,只见上面写着:“修缘去了,不必寻找。他年相见,便知分晓。”

  王员外深知外甥向来亲近释道之学,猜想他或许去了附近的庵观寺院。于是,他赶忙又在临近的庵观寺院各处派人仔细寻找,可依旧毫无头绪,李修缘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。

  心急如焚的王员外并未放弃,他决定派家人在各处张贴白帖,上面写明:“如有人把李修缘送来,谢白银百两。如有人知道其确切消息,知晓人在何处,送信来,谢银五十两。”如此重金悬赏,却一连三个月过去了,依旧没有任何关于李修缘的下落。

  书中且表,话说李修缘自从与家中决然分手之后,便信步游行,一路风餐露宿,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繁华的杭城。待身上银钱用尽之时,他便萌生出家的念头,然而,所到之处的寺庙,见他年纪轻轻,又形单影只,皆不敢收留他。

  一日,他偶然来到西湖飞来峰上的灵隐寺庙中。这灵隐寺,庄严肃穆,香火鼎盛。寺中的当家和尚,乃是那历经九世修行的比邱僧,法名元空长老,号远瞎堂。李修缘见到元空长老,便表明自己要出家的决心。元空长老目光如炬,一见李修缘,便知他来历非凡,竟是西天金身降龙罗汉降世,此番奉佛法旨,为度世而来。只是此刻的李修缘,尚执迷不醒。

  元空长老慈悲为怀,伸出手轻轻击了李修缘三掌,这看似寻常的三掌,却有着神奇的功效,竟把李修缘的天门打开。刹那间,李修缘只觉醍醐灌顶,顿时知晓了自己的根本源流。他满心欢喜,当即拜倒在元空长老座下,长老为他起名道济。

  道济出家之后,行为举止甚是奇特,时而坐禅入定,时而举止癫狂,寺里的僧众私下里都叫他颠和尚,而寺外的百姓,则讹传为济颠僧。

  道济本是奉佛法旨降临尘世度世而来,故而在外面时常济困扶危,以自身言行劝化众生。然而,他在庙内的行径却让许多和尚难以接受。不论哪个和尚有钱,他便偷了去,若是有僧衣,他也偷出去当了换钱。不仅如此,他还吃酒,最爱大口吃肉。常有和尚质疑他:“和尚例应吃斋,你为何吃酒?”道济却总是不紧不慢地回应:“佛祖留下诗一首,我人修心他修口,他人修口不修心,为我修心不修口。”

  在庙中,道济尤其与监寺僧广亮不对付。这广亮,在庙中除去方丈,便属他地位尊崇。一日,广亮新作了一件僧衣,价值四十吊,却不想被道济偷了去,当在了当铺之中。道济还故意把当票贴在山门上,明目张胆地挑衅。广亮一觉察僧袍不见,赶忙派人四处寻找,结果在山门上发现了那张当票。和尚挂失票是不行的,无奈之下,广亮只得命人把山门摘下来,四人抬着去当铺赎衣。

  广亮心中气愤难平,回寺后便径直向老方丈元空长老告状,愤愤说道:“庙中那疯和尚道济,全然不守清规,常偷众僧的银钱衣物等物,理应按清规戒律治他的罪!”元空长老沉吟片刻,缓缓说道:“道济若无赃物,便不能随意治他。你等去暗中访察,若真有赃证,再把他带来见我便是。”

  广亮得了令,立刻派两个徒弟志清、志明在暗中访拿道济。这道济时常在大雄宝殿供桌头睡觉,志清、志明便每日在旁留神观察。这天,只见道济在大殿里鬼鬼祟祟地探头出来,贼眉鼠眼地往各处偷瞧了多时,而后又悄悄进去。过了一会儿,他蹑足潜踪地出来,只见他怀中鼓鼓囊囊的,似乎藏了什么东西。

  方至甬道当中,只见志清、志明如猛虎扑食一般,从屋中窜了出来,大声喝道:“好你个济颠,你又偷什么物件?休想逃走!” 说罢,二人如饿虎擒羊般,一个箭步上前,伸手便把济颠和尚牢牢抓住,而后一路推搡着,径直来到方丈房中回话。

  监寺广亮早就等在方丈室内,见他们押着济颠进来,急忙上前一步,对着方丈躬身说道:“禀方丈知道,咱们庙中济颠不守清规,公然偷盗庙中物件,依照清规戒律之例,理当治罪。” 元空长老听闻此言,心中暗自思忖:“道济啊道济,你若真偷了庙中物件,还叫他们拿住,我即便有心护庇你,这回也无话可说了。” 想到此处,长老吩咐众人:“把他带上来就是。”

  济颠被带到方丈面前,嬉皮笑脸地说道:“老和尚你在哪里?我在这里间心呢。” 见了方丈,他永远是这般没个正形,元空长老也从不计较,由着他不用磕头,严肃问道:“道济,你不守清规,偷盗庙中物件,该当何罪?” 广亮在一旁抢着说道:“依我看,当砸毁衣钵戒牒,将他逐出庙外,永世不准为僧!” 老方丈思索片刻,说道:“我看还是重责他就是。” 言罢,便转头问济颠:“道济,把你偷的东西献出来吧。”

  济公却一脸委屈,大声说道:“师傅,他们真真是欺负我呀!我在大雄宝殿睡觉,瞧见扫地没有盛土之物,就顺手放在怀中。不信,你们来看罢。” 说着,他解开腰间丝绦,只听“哗啦”一声,一堆土片散落一地。老方丈见状,顿时大怒,指着广亮说道:“广亮,你误害好人为盗,理应重责!” 言罢,吩咐左右看响板,要打监寺。一时间,众僧听闻动静,都纷纷赶来瞧热闹。

  济公却趁着众人混乱之际,独自溜了出来。他信步来到西湖边,只见不远处的树林内,有一人正准备上吊。济公心中一惊,赶忙快步如飞地冲了过去,口中高呼:“莫要寻短见!” 此刻的西湖边,微风轻拂,湖面波光粼粼,可这树林中却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。而济公的出现,恰似一道曙光,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绝望。正是:行善之人得圣僧救,落难女子父女相会。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