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力量的边界-《阴司契,人间路》

  山洞里头,分不清白天黑夜。

  只能凭着北忘胸口那几乎看不见的起伏,和南灵指尖始终没断的那丝气机,还能让人知道时间仍在流淌。

  南灵盘坐在那儿,一只手虚虚搭在北忘丹田上,维持着这个姿势。

  她没合眼,没喝水,浑身的力气和精神,都系在这具破败身子上,只怕一松劲,那点微弱的活气就断了。

  接连几天这样不计后果地消耗根本,眼下她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。

  如今再看她,身形淡得几乎看不清了。

  原本素净的衣裙,这会儿看着虚蒙蒙的,像日头底下一道薄薄的影子,风一吹就能散。

  周身那股寒气也弱了下去,不再逼人,倒像灶膛里将灭未灭的余烬,晃悠悠地撑着最后一点热气。

  她又抬起胳膊,指头刚挨着北忘的丹田皮肉,想从自己空乏的身子里再榨出些根本送过去。

  可这条胳膊竟自己抖了起来。

  起初只是微不可察地颤,等到那气机一催送,颤势就压不住了,连带着单薄的肩头也跟着晃。

  她得凝起全部心神,才能勉强稳住胳膊,不让那维系活气的细流中断。

  这是头一回,她如此清楚地触到了自己“力竭”的边界。

  那感觉真切得很,像井绳磨到了头,再往下探,只能捞着空桶碰井壁的闷响。

  她觉着,自己存在的那点根基正在剧烈摇晃,护持形体的灵光暗得快要看不见了。

  再这样强撑下去,别说外敌,就是洞顶落下一粒石子,都能叫她当场散个干净。

  北忘的情形却不见好转。

  他虽不再忽冷忽热地折腾,伤口处纠缠的黑气也被她的根本强行压住,没再蔓延,可那点活气仍旧弱得可怜。

  呼气吸气细得像游丝,脉象隔很久才懒懒跳一下,让人悬着心等下一次跳动。

  他仍陷在昏沉里,醒不过来,也聚不起半分残存的元气疗伤。

  南灵空茫茫的眼睛,死死钉在他灰败的脸上。

  一个念头冷冰冰地漫上来:要是他自己挣不出这死关,她怕是……真留不住他了。

  她能给的都已掏空,连立足世间的根本都摇摇欲坠。

  要是他体内生不出新火,单靠她这外来的、属性相冲的根本强吊着性命,终究是竹篮打水。

  等她根本耗尽那刻,就是他魂飞魄散之时。

  一种从没有过的滞重感,混着透不过气的憋闷,从她虚乏的心头深处慢慢浮起。

  这不比先前“心痛”那般尖锐,而是沉甸甸地往下坠,像陷进泥沼里,眼睁睁看着天光一寸寸被吞没,任凭怎么挣扎都是白费力气。

  她不知这滋味该叫什么。

  只知道这感觉一涌上来,输送根本的手臂就抖得更厉害。

  那本就淡薄的身形,眼看着又虚化了几分。

  她仍望着他,指间那缕颤巍巍的气机不曾断绝。

  可名为“绝望”的影子,已无声无息地罩住了她全部心神。

  洞里死寂。

  偶尔听见他喉咙里漏出半声游丝似的喘息,混着她因力竭而不匀的呼吸。

  岩顶积攒的水珠时而滴落,砸在石上“嗒”的一响,反把这方寸之地衬得越发没有活气。

  他眉间那道深沟,因着她先前擦拭,此刻显得格外清楚。

  她忽然记起早前莫名想要伸手碰这褶皱的举动——

  那时不懂什么意思,现在对着这化不开的苦痛,倒隐约明白了几分。

  可惜当时抬起的手终究落了下去,如今她连抬手指的余力都快没了。

  光阴一寸寸磨过去,每一下都长得熬人。

  她像是拖着千斤巨石往不见顶的山上爬,每挪一步都耗干力气,却不知离山头还有多远,甚或根本无顶可攀。

  那滞重压心的滋味越来越浓。

  她空寂的眼睛里,映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容,也映出自己正渐渐淡去、快要消失的残影。

  她知道,大限将至。

  洞外风声穿过藤蔓缝隙,带来几片枯叶。

  她望着叶影在地上打转,想起上月他曾在这样的黄昏里,指着天边晚霞教她认颜色。

  那时他嗓音温和,说赤色叫朱,青蓝叫黛,可她只看见灰蒙蒙一片。

  如今她盯着岩壁上晃动的光斑,忽然辨出些深浅——

  那最亮处大概就是他说的“明黄”,暗处该是“玄青”吧。

  这念头一起,心口那沉甸甸的痛楚竟翻涌起来。

  她下意识伸手入怀,碰到一枚冰凉的硬物。

  是守心铃的碎片,那天从他紧握的指缝间取出后,就一直贴着心口收着。

  碎片棱角硌着掌心,她忽然记起他昏迷前嘶喊的那声“铃碎了”,当时不懂意思,此刻指尖抚过断裂的纹路,竟尝出些酸涩。

  岩壁水珠又滴落一声。

  她抬眼见北忘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,忙用手指蘸了身旁叶片里存的清水,小心润在他唇缝间。

  水珠顺着他下巴滑落,她用袖口去擦,素白衣料早被血污浸得斑驳。

  三天前她还会撕下干净衣襟给他擦脸,如今连这力气也省着用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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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突然咳起来,胸口剧烈震动,伤口又渗出血水。

  她急忙稳住送气的指诀,另一只手轻拍他背心。

  这般动作牵得她眼前发黑,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,忙用胳膊肘支地方才稳住。

  低头时瞥见地上影子——淡得像烟似雾,竟比她先前所见又虚了三分。

  洞外忽然传来窸窣响动。

  她猛地抬头,目光骤冷。原是野鼠蹿过枯藤,惊落几粒石子。

  再低头时,见北忘枕边落着半块焦黑的糖块,该是那天从孩子手里跌落,被他捡起藏在怀里的。

  糖块被血浸透,粘着几根白发——不知是他的,还是她鬓边散落的。

  她望着那糖块出神。

  想起多日前他盘坐在夕阳里,将这样的糖块掰成两半,一半递给她:“尝尝,甜的。”

  她握着糖块直到化在掌心,到底没明白什么是甜。

  如今看着他灰白的脸,心口滞重的痛楚里忽然冒出个念头:

  要是他此刻能睁眼,再把糖递过来,她定要仔细尝尝滋味。

  这念头让她送气的指尖颤了颤。

  连忙凝神稳住,却觉丹田处一阵空茫——根本真的要枯竭了。

  她试着催动心头最后一点清明,恍恍惚惚竟看见走马灯似的碎影:

  深夜里他把外袍披在她肩头,溪边他教她认游鱼,月夜他对着她自言自语说“总会懂的”……

  碎影突然散去。

  她喘着气看向北忘,见他唇色愈发青紫,呼吸已弱得探不着了。

  岩顶水珠滴答声越来越急,像在催命。

  她咬破舌尖逼出最后一丝根本,混着血沫送过去。

  腥气在嘴里漫开时,她忽然盼着洞外能传来脚步声——

  不管是敌是友,总强过这样看着他在寂静里一寸寸冷下去。

  视线渐渐模糊。

  她伸出虚淡的手,终于轻轻碰了碰他眉间深沟。

  触手冰凉,比她更甚。

  “北忘。”她唤了一声,嗓子哑得不成调。

  洞里只有水珠答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