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证据浮现-《惊鸿客:惊鸿一瞥》

  杀戮,在陆停云那句冰冷的命令下,如同被上紧发条的机械,再度开始运转。惊鸿客的部下们沉默地执行着清洗的命令,刀锋划过血肉的声音,垂死的闷哼,偶尔夹杂着绝望的格挡与兵刃交击的脆响,在这被无形屏障隔绝了大部分声音的死寂山谷里,显得格外清晰,又格外遥远。

  陆停云背对着一切,包括倒在地上的苏清月和阿卯。他站得像一杆插入地面的标枪,玄衣下摆被凝固的血粘在靴履上。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,仿佛身后那片浸透鲜血的土地,是他永世不敢也不能再踏足的禁区。唯有他紧握剑柄、指节泛白到几乎透明的手,和那过于挺直以至于显得有些僵硬的脊背,泄露着某种正从内部疯狂啃噬他的东西。

  苏清月依旧昏迷着。肩胛下的箭毒与巨大的心神创伤,将她拖入了无边的黑暗。然而,即便是昏迷,她的眉心也紧紧蹙着,仿佛在梦中也在承受着无法言说的痛苦。那只未受伤的手,无意识地蜷缩着,指尖微微勾动,似乎还想抓住什么,却只捞到了一掌心的冰冷与空虚。

  石毅拖着疲惫重伤的身体,指挥着残存的部下清理战场,收敛己方伤亡。他的目光几次担忧地扫过陆停云孤绝的背影,又落在地上昏迷的苏清月和已然冰冷的阿卯身上,最终化为一声沉痛的叹息。他示意两名伤势较轻的部下,小心翼翼地将阿卯小小的、已然僵硬的遗体,从血泊中抬起,寻了块相对干净、避风的山岩下暂时安置,用一件干净的布衫轻轻覆盖。

  就在他们抬动阿卯,试图将他身下那半块沾染血污的玉佩也一并拾起时——

  一直如同石像般伫立的陆停云,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。他似乎想阻止,那抬起一半的手却在空中凝滞,最终又无力地垂落下去。阻止?以何名义?那本就是……属于他们姐弟的东西。是他,窃取了其中一半,连同他们的过去与信任,一同埋葬。

  他没有动,任由那半块玉佩被拾起,放在了阿卯身边。

  战场初步清理,敌人的残骸被堆至一旁,惊鸿客的伤亡也统计完毕。石毅拖着沉重的步伐,走到陆停云身后数步远的地方停下,低声道:“世子,战场已初步肃清,拓跋烈……带着几个亲卫,趁乱从西侧峭壁的裂隙遁走了,属下已派人去追,但那里地势复杂,恐怕……”

  陆停云没有任何反应,仿佛没有听见。

  石毅看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,犹豫了一下,目光转向地上昏迷不醒、气息微弱的苏清月,声音更低了些:“世子,苏姑娘她……箭毒未除,伤势沉重,需立刻救治,否则……”

  这一次,陆停云的背影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。那紧握剑柄的手,骨节发出细微的“咯咯”声。

  他依旧没有转身,也没有下令。

  就在这时,一阵强烈的、带着血腥气的山风,毫无预兆地席卷过峡谷,吹得残存火把明灭不定,也吹动了陆停云沾染血污的玄色衣袍。

  衣袍翻飞间——

  “啪嗒。”

 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。

  一样物事,从他因方才激烈厮杀和心神震荡而略显松散的怀中,滑落了出来。

  那东西落在苏清月手边不远处的碎石地上,弹跳了一下,滚了几圈,恰好停在了一小洼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泊边缘。

  所有人的目光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吸引了过去。

  石毅,以及附近几名正在忙碌的惊鸿客部下,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。

  就连昏迷中的苏清月,似乎也被这冥冥中的牵引所触动,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,竟挣扎着,从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,强行撕开了一丝意识的缝隙。

  她虚弱地、极其困难地,掀开了沉重的眼皮。

 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,只有跳动的火光和弥漫的血色。剧痛从肩胛处疯狂叫嚣,几乎要将她再次拖入黑暗。

  然而,某种源自血脉深处、更强烈的悸动与不安,迫使她凝聚起涣散的目光,循着本能,看向了手边那声响传来的方向。

  看向了……那静静躺在血泊边缘的物事。

  那是一块玉佩。

  半块。

  质地温润,即便沾染了尘土与溅上的血点,也无法完全掩盖其内蕴的光华与非凡的玉料。样式古朴,雕刻着繁复的、象征着至高权柄与身份的蟠龙纹饰。那龙形虽只有半截,却依旧张牙舞爪,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、与她手中那半块截然不同却又隐隐呼应的……皇家气度!

  这半块蟠龙玉佩……

  苏清月的呼吸,在那一刻,彻底停滞。

  大脑一片空白,所有的剧痛仿佛都在瞬间远离。

  她认得这半块玉佩!

  不,她不是认得,她是……拥有着与它严丝合缝的另外一半!

  她艰难地、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,抬起那只未受伤的、沾满自己与阿卯血迹的左手,颤抖着,摸索向自己贴身的内衫口袋。那里,有一个被她用油纸层层包裹、视若性命、关乎她身世之谜的唯一信物!

  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油纸包,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!

  不……不可能……

  她颤抖着,几乎是粗暴地扯开油纸。

  里面,安静地躺着另外半块玉佩。

  质地、玉料、色泽、雕刻的蟠龙纹路……与她目光死死锁定的、地上血泊边那半块陆停云怀中滑落的玉佩,一模一样!

  不!不仅仅是一样!

  是……可以对接的!

  那断裂的痕迹,那龙身蜿蜒的走向,那云纹缭绕的弧度……仿佛天生就该是一体!

  她死死地盯着地上那半块玉佩,又猛地看向自己手中这半块。

  目光,在两个半块之间,疯狂地、来回地扫视。

  然后,她像是疯了一般,不顾肩胛传来的撕裂剧痛,用左手撑着地面,挣扎着想要爬过去,想要将两块玉佩拼凑在一起,想要验证这足以将她最后一丝侥幸都彻底碾碎的、残酷的真相!

  然而,她伤势太重,只是微微一动,便牵动了箭毒,眼前一阵发黑,险些再次昏厥。她只能徒劳地伸出手,指尖距离地上那半块玉佩,仅有寸许之遥,却仿佛隔着天堑。

  她抬起头,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,混合着无尽的震惊、滔天的恨意、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后的、心死成灰的冰冷,猛地射向那个依旧背对着她、却显然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男人!

  陆停云!

  元曜!

  他怀中的!证明他前朝太子身份的!蟠龙玉佩!

  与她母亲遗留的、关乎她身世的信物,本是一体!

  他不仅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北朝细作“寒鸦”,不仅知道阿卯是她的弟弟,不仅拥有前朝太子的身份……他甚至,连她苦苦追寻的身世之谜,都与他的身份,紧密相连,无法分割!

  所有的欺骗,所有的利用,所有那些看似深情款款的瞬间,所有那些生死与共的经历……在这一刻,都被这两半可以严丝合缝对接的蟠龙玉佩,映照得如同世上最拙劣、最残忍的笑话!

  她看着他僵硬的背影,看着他甚至不敢回头面对这铁证的姿态。

  她忽然,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
  那笑声,嘶哑,破碎,带着浓重的血气,在死寂的山谷中幽幽回荡,比哭更令人毛骨悚然。

  她笑着,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,再次从干涩刺痛的眼眶中疯狂涌出,混合着脸上的血污,蜿蜒而下。

  她看着手中那半块玉佩,又看看地上属于他的那半块,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,却带着斩断一切、焚烧一切的绝望:

  “原来……惊鸿一瞥,不是姻缘……”

  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被安置在山岩下、被布衫覆盖的阿卯小小的轮廓,扫过这满目疮痍、尸横遍野的山谷,最终,那淬毒的目光,再次钉在陆停云那仿佛永恒凝固的背影上。

  “是孽障。”

  话音落下的瞬间,她猛地将手中那半块玉佩,狠狠摔向地面!

  “啪——!”

  玉屑飞溅。

  那半块承载着她身世、她母亲遗命、她所有过往的玉佩,在她决绝的一摔之下,碎裂成数块,散落在血泊与尘土之中。

  与她心中,那最后一点关于他的、不堪回首的幻梦,一同……彻底粉碎。

  她眼前一黑,身体再也支撑不住,向后软倒。

 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,她仿佛看到,那个一直背对着她的身影,终于……极其缓慢地,转了过来。

  她看到了他的脸。

  苍白,空洞,没有任何表情。

  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,正对上她涣散的、充满恨意的视线。

  那里面,是她从未见过的,一片荒芜的,死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