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5章 水鬼-《大明新政1582》

  戌时过半,扬州码头。

  玉娘带着两个漕帮兄弟,隐在一艘废弃货船的阴影里。不远处的三号货栈灯火通明,东厂的人正在里面翻箱倒柜。

  “玉姐,这帮太监可真能折腾。”旁边的小五压低声音,“这都搜了快一个时辰了,还没完。”

  玉娘没吭声,眼睛盯着货栈门口。那个领头的番子正站在那儿指挥,腰间的佩刀在灯光下泛着冷光。

  今天在土地庙逃掉的就是他。

  “记下来没有?”玉娘问另一个兄弟,“他们重点搜了哪些地方?”

  “记下了。”那人翻开手里的小本子,“先是搜了靠河的一排仓库,然后是三号、五号、七号货栈。现在搜到三号货栈二层了。看他们的架势,像是在找特定的东西,不是乱翻。”

  玉娘点点头。东厂的动作很明确,说明他们知道账本可能藏在哪里。

  问题是,他们怎么知道的?

  正想着,三号货栈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几个番子押着一个人走出来,那人穿着码头苦力的衣服,被打得鼻青脸肿。

  “找到了!找到了!”一个番子兴奋地喊,“这孙子把东西藏在货架底下,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!”

  玉娘心头一紧。

  但紧接着,她就看到那个领头的番子走过去,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,脸色立刻沉了下来。

  “妈的,耍我?”他一把将包里的东西摔在地上——是几本旧账册,但看封皮就知道,是码头货栈的日常流水账。

  “说!真的账本在哪儿?”番子揪住那苦力的衣领。

  苦力哭着说:“大人,小的真不知道啊......前几天是有个瘦高个来寄存东西,但他就给了我这个包,让我藏在三号货栈二层最里面的货架底下......说三天后有人来取......别的我真不知道......”

  “瘦高个长什么样?”

  “左眉上有颗痣,说话带河北口音......他说他姓王......”

  玉娘听得真切。看来王七确实把东西藏在码头了,但他很谨慎,可能用了障眼法。

  东厂的人又审了一会儿,见问不出什么,就把苦力扔在一边,继续搜查。

  但这次,他们的动作明显急躁起来。

  “玉姐,咱们要不要也动手?”小五问,“万一真被他们找到了......”

  “再等等。”玉娘说,“沈大人说了,让他们先搜。你注意到没有,他们搜过的地方,都留了人看守。”

  小五仔细一看,还真是。每个搜过的仓库和货栈门口,都留了两个番子站岗。

  “这是防止有人捡漏。”玉娘冷笑,“但也说明,他们没找到真的。”

  正说着,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
  又有一队人马来了。

  玉娘眯起眼睛,借着码头上的灯火看清了来人——是赵虎,带着七八个漕运衙门的差役。

  东厂的番子立刻警觉起来,手按刀柄。

  赵虎在货栈前勒住马,翻身下来,对那领头的番子抱了抱拳:“这位大人,在下漕运衙门捕头赵虎,奉沈佥宪之命,来码头巡查。”

  番子冷笑:“巡查?赵捕头,我们东厂办案,什么时候轮到漕运衙门来巡查了?”

  “大人误会了。”赵虎不卑不亢,“码头是漕运重地,平日里都由漕运衙门负责治安。今夜码头动静这么大,沈佥宪担心出事,特命在下过来看看。”

  “看看?”番子走上前,盯着赵虎,“赵捕头,明人不说暗话。你们也是来找账本的吧?”

  赵虎面不改色:“什么账本?在下只是奉命巡查治安。”

  两人对峙着,气氛剑拔弩张。

  玉娘在暗处看着,手心出汗。她了解赵虎的脾气,这人是个直性子,真要冲突起来,肯定吃亏。

  但出乎意料的是,赵虎先退了一步。

  “既然大人在办案,那在下就不打扰了。”他抱了抱拳,“不过提醒大人一句,码头夜里风大,小心火烛。”

  说完,真的带着人转身走了。

  东厂的番子们面面相觑,显然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撤了。

  那领头的番子皱了皱眉,忽然对身边的人说:“去几个人,跟着他们。看他们去哪儿。”

  四个番子立刻跟了上去。

  玉娘心里咯噔一下。赵虎这招以退为进,是想引开东厂的人?还是真撤了?

  她想了想,对小五说:“你留在这儿继续盯着。我去看看赵捕头那边。”

  “玉姐小心。”

  玉娘悄无声息地溜下货船,绕进一条小巷。她对码头的地形很熟,抄近路很快追上了赵虎的队伍。

  赵虎走得并不快,似乎在等什么。那几个跟踪的东厂番子远远跟在后面,保持着一段距离。

  走到一个拐角,赵虎突然停下,对身边的差役说了句什么。那几个差役点点头,迅速分散开,消失在巷子里。

  赵虎自己则继续往前走,但方向变了——不是往衙门走,而是往码头更深处的仓库区走。

  玉娘跟上去,在一个堆满木箱的角落追上他。

  “赵捕头。”

  赵虎回头见是她,并不意外:“玉姑娘也在?沈大人让你来的?”

  “嗯。”玉娘点头,“陈帮主让我带人盯着东厂。你刚才怎么撤了?沈大人不是让你来......”

  “我是来‘巡查’的。”赵虎压低声音,“沈大人说了,不能和东厂起冲突,但要盯住他们。我刚才故意露面,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漕运衙门也在关注这事。这样他们做事会有所顾忌。”

  “那现在呢?”

  “现在,”赵虎看了看四周,“我要去搜东厂没搜到的地方。”

  玉娘眼睛一亮:“你知道账本在哪儿?”

  “不知道。但沈大人分析,王七可能把东西藏在水里。”赵虎说,“码头这一片水域,有几个地方很适合藏东西——废弃的桥墩底下、沉船旁边、还有那些常年泡在水里的木桩缝隙。”

  “可现在是夜里,怎么下水找?”

  “所以我才把东厂的人引开。”赵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筒,拔掉塞子,里面飞出一点荧光——是萤火虫。

  很快,从黑暗里走出几个人,都是漕运衙门水性最好的差役,穿着水靠。

  “大人。”为首的一个低声说,“都准备好了。”

  “按计划,分头搜。”赵虎说,“重点搜三号货栈附近的河段,那里离王七寄存东西的地方最近。记住,动作要轻,不要惊动东厂的人。”

  “是!”

  几个水鬼悄无声息地滑进水里,连水花都很小。

  玉娘这才明白赵虎的整个计划——先露面吸引东厂注意,再假装撤离,实际上暗中派人下水搜查。

  “赵捕头,你这招高明啊。”玉娘由衷地说。

  赵虎却摇头:“不一定有用。如果账本真藏在水里,王七肯定会选一个既隐蔽又好记的位置。码头这么大,咱们这么找,跟大海捞针差不多。”

  “那怎么办?”

  “等。”赵虎说,“也看运气。”

  两人隐在暗处,盯着河面。月光下,能隐约看到几个黑影在水下移动,偶尔冒出头换气。

  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
  玉娘心里越来越急。东厂的人还在搜查,万一他们扩大范围,很可能会发现水里的动静。

  正想着,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。

  像是重物落水的声音。

  紧接着,三号货栈方向传来喊声:“有人跳水了!”

  玉娘和赵虎对视一眼,同时冲出去。

  跑到河边,只见水面上荡开一圈涟漪,一个人影正在水里挣扎。几个东厂番子围在岸边,有的拿竹竿去够,有的准备脱衣服下水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领头的番子赶到。

  “大人,刚才有个黑影从货栈二楼跳下来,直接跳河里了!”一个番子报告。

  “看清楚是谁了吗?”

  “没看清,但看身形......像是咱们抓的那个苦力!”

  玉娘心里一动。苦力跳水?为什么?

  除非......他想逃,或者,他想去拿什么东西。

  正想着,水里那人的挣扎突然停了,整个人沉了下去。

  “妈的,不会水?”番子骂了一句,“下去两个人,捞上来!”

  两个番子脱了外套跳进水里。但他们在水里摸了半天,只捞上来一件湿透的外套。

  人不见了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领头的番子脸色难看。

  “大人,水下......水下有暗流!”一个下水的番子喘着气说,“那人沉下去就不见了,可能是被卷走了!”

  码头这一段河确实有暗流,玉娘知道。每年都有不小心落水的人被卷走,尸体要好几天才能在下游找到。

  但如果那苦力是故意的呢?

  如果他不是逃跑,而是去水下拿东西呢?

  玉娘看向赵虎,赵虎显然也想到了这点,对她使了个眼色。

  两人悄悄退后,绕到下游一处僻静的河岸。

  “玉姑娘,你在这儿等着。”赵虎说,“我下水看看。”

  “你一个人?”

  “人多反而容易暴露。”赵虎说着,迅速脱掉外衣,里面竟然也穿着水靠,“我水性不错,应该没事。”

  “小心暗流。”

  赵虎点点头,悄无声息地滑进水里。

  玉娘蹲在岸边草丛里,心提到嗓子眼。夜风吹过,带着河水的腥味。远处的码头依然灯火通明,东厂的人还在搜查,但显然已经乱了阵脚。

 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
  玉娘盯着河面,眼睛都酸了,还是不见赵虎上来。

  难道出事了?

  她正想着要不要叫人来,突然,不远处的水面冒起一串气泡。

  一个人头冒了出来。

  是赵虎。

  他手里抱着一个油纸包,用绳子捆得严严实实。

  玉娘赶紧伸手把他拉上来。

  “找到了?”她压低声音问。

  赵虎喘着粗气,点头:“在......在下游的一个沉船底下......用石头压着......那苦力......那苦力不是去拿,是去看......看我找到了,他就想抢......”

  “他人呢?”

  “被暗流卷走了。”赵虎抹了把脸上的水,“我没救他。他刚才在水里想杀我。”

  玉娘接过油纸包,手感很沉。她拆开绳子,里面又是一层油纸。再拆开,才露出一个蓝布封面的册子。

  借着月光,她翻开第一页。

  上面写着:万历八年,总账。

  她的心狂跳起来。

  “快走。”赵虎站起来,“这里不安全。东厂的人很快就会搜过来。”

  两人刚要走,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。

  “走?往哪儿走?”

  玉娘回头,浑身冰凉。

  那个领头的东厂番子,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七八个人,堵住了他们的退路。

  他手里的刀,在月光下泛着寒光。

  “赵捕头,玉姑娘,这么晚了,在河边捞什么呢?”番子一步步走近,眼睛盯着玉娘手里的账本,“不如......交给咱家保管?”

  赵虎把玉娘挡在身后,手按刀柄:“大人,这是我们漕运衙门找到的证物,理应交给沈佥宪。”

  “沈佥宪?”番子笑了,“赵捕头,你是个聪明人,应该知道现在扬州谁说了算。孙公公和周侍郎已经到了,这案子......马上就要移交了。你们找到的东西,自然也该交给我们调查组。”

  “孙公公和周侍郎是来调查的,不是来接管案子的。”赵虎寸步不让,“在沈佥宪没接到朝廷正式文书之前,扬州的案子,还是沈佥宪负责。”

  番子脸色沉下来:“赵虎,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。东厂办案,什么时候需要看地方官的脸色了?”

  他一挥手,身后的番子们拔刀围了上来。

  “今天这东西,你交也得交,不交也得交!”

  赵虎也拔出了刀:“玉姑娘,你带着账本先走。我挡住他们。”

  “走?”番子冷笑,“走得了吗?”

  话音未落,他突然吹了声口哨。

  从四周的黑暗里,又走出十几个番子,把他们团团围住。

  玉娘心一沉。对方早就有埋伏。

  “赵捕头,识时务者为俊杰。”番子说,“把账本交出来,我保你们平安离开。否则......这码头夜里风大,失足落水淹死两个人,也不是什么稀奇事。”

  赵虎握紧了刀,指节发白。

  他知道对方说得出做得到。东厂杀人,根本不需要理由。

  可这账本......是沈大人翻盘的关键,是扳倒赵世卿背后那张网的唯一希望。

  不能交。

  死也不能交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准备拼命。

  就在这时,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。

  紧接着,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:

  “深夜围堵朝廷命官,东厂好大的威风。”

 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。

  月光下,沈墨轩骑在马上,缓缓走来。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漕运衙门的差役,还有......陈四海和十几个漕帮兄弟。

  那番子脸色一变:“沈佥宪?你怎么......”

  “我怎么来了?”沈墨轩勒住马,目光扫过众人,“本官接到报案,说码头有人聚众斗殴,特来查看。没想到,看到的却是东厂的各位大人,在围堵我漕运衙门的捕头。”

  他翻身下马,走到赵虎和玉娘身前,看都没看那番子:“赵虎,怎么回事?”

  赵虎立刻说:“回大人,属下奉命巡查码头,偶然发现水下有可疑物品,打捞上来一看,是一本账册。正想带回衙门查验,这些东厂的大人就围住了我们,要强行夺走证物。”

  “哦?”沈墨轩这才看向那番子,“这位大人,赵捕头说的可是实情?”

  番子脸色铁青:“沈佥宪,这账本涉及重大案件,理应由我们调查组......”

  “调查组是来调查的,不是来抢功的。”沈墨轩打断他,“再说,你们有搜查令吗?有接管案子的公文吗?如果都没有,凭什么拿走我漕运衙门找到的证物?”

  “你......”

  “我什么?”沈墨轩上前一步,盯着他的眼睛,“本官奉旨查案,有陛下钦赐的尚方剑。你东厂再大,大得过圣旨吗?”

 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刻着“御”字的令牌,举起来。

  月光下,那个“御”字清晰可见。

  所有东厂番子脸色都变了。

  “见令牌如见陛下。”沈墨轩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怎么,你们要抗旨?”

  那番子咬着牙,死死盯着令牌,最终单膝跪地:“卑职不敢。”

  其他人也跟着跪下。

  沈墨轩收起令牌,对赵虎和玉娘说:“走,回衙门。”

  走了两步,他又回头,对那还跪着的番子说:“对了,提醒你们孙公公一声。扬州的事,本官会一查到底。谁想捂盖子,谁想抢功,先问问本官手里的尚方剑答不答应。”

  说完,转身离去。

  那番子跪在地上,拳头攥得咯咯响,却一个字都不敢说。

  月光下,沈墨轩的背影挺得笔直。

  玉娘抱着账本,跟在他身后,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情绪。

  这个男人,平时温文尔雅,可该硬的时候,比谁都硬。

  她忽然觉得,这趟扬州,来得值。

  而远处,码头的灯火依然通明。

  但今夜这场较量,已经分出了胜负。

  至少暂时是这样。

  回到漕运衙门,已经快子时了。

  沈墨轩让所有人都去休息,只留下赵虎、玉娘和陈四海。

  书房里,那本蓝布封面的总账摊在桌上。

  沈墨轩一页页翻看,脸色越来越凝重。

  赵世卿的贪墨,比他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。

  从万历五年到今年,整整四年时间,通过漕粮损耗、虚报工程、倒卖漕船等手段,贪墨白银高达八十万两。

 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。

  最要命的是后面几页——通倭的记录。

  万历七年三月,通过海商周某,向倭寇出售生铁五百斤,获利白银两千两。

  万历七年八月,出售弓弩三百张,箭矢五千支,获利白银五千两。

  万历八年正月,出售火铳五十支,火药三百斤,获利白银一万两。

  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,时间、物品、数量、经手人、获利金额。

  而经手人里,有一个名字反复出现:三爷。

  “这个周某,查到了吗?”沈墨轩问。

  陈四海说:“查了。周老板,真名周富贵,在扬州做海货生意,表面上是正经商人,实际上一直暗中走私。三年前开始和赵世卿勾结,把朝廷禁运的物资偷偷运出海,卖给倭寇。”

  “人呢?”

  “三天前突然失踪了。”陈四海说,“我的人去他家找过,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空了,只留下一个空宅子。”

  沈墨轩冷笑:“跑得倒快。”

  他继续往后翻,翻到最后一页时,瞳孔猛地收缩。

  上面记着一行字:万历八年十月,三爷传信,命于扬州城外三十里黑风岭,接应一批特殊货物。接应人:倭寇头目山本一郎。

  日期就是......五天前。

  “黑风岭......”沈墨轩抬头,“赵虎,你带人去黑风岭看过吗?”

  赵虎摇头:“没有。那片地方很偏,平时很少有人去。”

  “明天一早,带人去查。”沈墨轩说,“如果真有一批‘特殊货物’,很可能还没运走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沈墨轩合上账本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

  有了这本总账,赵世卿是死定了。王思明也跑不掉。甚至朝中那些牵扯进来的官员,一个都别想脱身。

  但“三爷”......

  账本里没有直接写明“三爷”的身份。所有的记录都是“三爷吩咐”、“三爷指示”、“三爷安排”。

  这个“三爷”隐藏得太深了。

  “沈大人,”陈四海突然说,“有件事,我不知道该不该说。”

  “陈帮主请讲。”

  “我查周富贵的时候,发现他半年前去过一趟京城。”陈四海压低声音,“他在京城住的是......冯保外甥开的客栈。”

  沈墨轩心里一动。

  冯保的外甥?

  “而且,”陈四海继续说,“周富贵在京城期间,去拜访过几个人。其中有一个,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,叫孙秀。”

  孙秀。

  就是今天刚到扬州的调查组负责人。

  沈墨轩和赵虎、玉娘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。

  如果孙秀和“三爷”有关系,那冯保呢?

  这个念头让沈墨轩后背发凉。

  他想起张居正给他的那块令牌,想起太后信里说的“冯保处,哀家自有计较”。

  难道张居正和太后早就知道,冯保可能牵扯其中?

  “这事到此为止。”沈墨轩突然说,“陈帮主,今晚你说的这些,不要再告诉任何人。赵虎,玉娘,你们也一样。”

  三人都点头。

  “明天调查组肯定会来要账本。”沈墨轩说,“我会给他们看,但不会给原件。你们去准备一份抄本,把通倭和军械的部分......稍微修改一下。”

  “修改?”赵虎不解。

  “把‘三爷’的名字,改成‘某神秘人物’。”沈墨轩说,“把涉及朝中官员的部分,模糊处理。只保留赵世卿、王思明和扬州本地官员的罪证。”

  玉娘明白了:“大人是担心......”

  “我担心账本一交出去,就再也回不来了。”沈墨轩冷笑,“孙秀是冯保的人,周德昌在刑部多年,人脉极广。他们拿到账本,第一件事就是销毁对他们不利的证据,然后拿剩下的去邀功,或者去要挟那些官员。”

  他站起来,走到窗前:“所以,账本原件我们必须自己留着。给他们看的,是一份‘处理过’的版本。这样既能应付调查组,又能保住真正的证据。”

  “可如果他们坚持要原件呢?”赵虎问。

  “那就拖。”沈墨轩说,“就说原件在整理,需要时间。拖到我们把该抓的人都抓了,该查的都查了,他们想要,也没用了。”

  陈四海点头:“沈大人考虑得周到。”

  “不过这样风险很大。”玉娘担忧道,“孙秀不是傻子,他肯定会怀疑。”

  “那就让他怀疑。”沈墨轩转身,眼神坚定,“我要的就是他怀疑,但又拿我没办法。只要我手里有尚方剑,有太后的支持,他们就不敢明着动我。”

  他看了看窗外:“天快亮了。你们都去休息吧。明天......还有一场硬仗要打。”

  三人离开后,沈墨轩独自坐在书房里。

  他重新翻开账本,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。

  八十万两白银。

  足以装备一支军队的军械。

  通倭卖国。

  每一条都是死罪。

  而这张网的背后,那个被称为“三爷”的人,到底是谁?

  冯保?孙秀?还是朝中某个更高层的人物?

  沈墨轩不知道。

  但他知道,自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。

  要么把这张网彻底撕碎。

  要么,被这张网吞噬。

  窗外,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。

  新的一天,就要开始了。

  而扬州的这场风暴,才刚刚刮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