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鬼怒岛”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里。
林惊雪和十九名队员潜藏在岛屿北侧一处刀劈斧削般的峭壁之下。海水冰冷刺骨,拍打着黝黑的礁石,溅起的不是白色浪花,而是泛着诡异幽绿的泡沫,散发着淡淡的硫磺与腐殖质混合的怪味。岛上植被稀少,裸露的岩石呈现出暗红色,仿佛被火焰反复灼烧过。空气中弥漫的雾气并非纯白,而是带着灰蒙蒙的质感,即使正午时分也光线昏暗,视物不清。
“癸七”提供的地图基本准确,他们避开了正面可能有防御的滩涂,选择从这处险峻的峭壁利用钩索攀爬而上。过程有惊无险,但一登岛,那股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和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便攫住了每个人。
林惊雪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,小队立刻分为三组,呈品字形交替掩护前进。所有队员口含特制的薄荷药丸(防毒提神),面上涂抹深色油彩,移动时如狸猫般轻盈无声。他们避开可能的小径,在嶙峋怪石和稀疏的枯木间潜行。
按照地图,“神居”位于岛屿中央一座矮山的山腹。沿途,他们果然发现了数处隐蔽的暗哨和简易陷阱。暗哨是两人一组,身着暗红与土黄混杂的伪装服,藏身于天然石缝或伪装成岩石的坑洞中,若非提前知晓且观察入微,极难发现。他们眼神呆滞,如同泥塑木雕,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他们是活物,显然是长期服用药物或受邪术控制。
小队凭借高超的潜行技巧和“癸七”提供的部分口令规律(用于短距离换岗确认),有惊无险地绕过数道警戒线。越靠近山腹,空气中那股硫磺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、类似陈旧血腥与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就越浓重。地面上开始出现人工修整的痕迹,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、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扭曲符号。
一个时辰后,他们抵达了地图标注的“神居”入口附近。那并非想象中的山洞巨口,而是一道隐藏在藤蔓与岩石之后、仅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狭窄裂缝。裂缝前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,此刻空无一人,但地上散落着新鲜的脚印和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污渍。
林惊雪示意小队隐蔽。她观察着裂缝入口,那里看似无人把守,但直觉告诉她,绝没有这么简单。她取出“癸七”描绘的、关于入口可能机关的草图——据说是某种触动式响箭或毒烟。她仔细对照地形,发现裂缝两侧的岩石上有几处不自然的、仿佛经常被摩擦的凹陷。
“左三,右二,避开凹陷,贴内侧石壁快速通过,脚步要轻,不可触动地面凸起。”林惊雪低声道,同时指了指自己,示意先上。
她如同鬼魅般滑出藏身处,几乎贴着地面,精准地避开那几处凹陷,身形一闪便没入裂缝。入口通道狭窄而幽深,倾斜向下,仅靠壁上稀疏的、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油灯照明。空气浑浊闷热,那股混合气味几乎令人作呕。她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心跳和身后队员细微的跟进声。
通道长约三十丈,尽头豁然开朗。
眼前景象,让见多识广的林惊雪也感到一阵寒意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,被人为改造过。洞顶高约十丈,垂下无数钟乳石,许多钟乳石被雕刻成扭曲怪诞的兽形或人形,表面涂抹着暗红颜料,在下方众多火盆的映照下,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。溶洞中央,是一个直径约五丈的圆形石台,高出地面三尺,石台表面刻画着极其复杂的、与“癸七”所述及萧府搜出图录相似的火焰阵法,阵法中心是一个凹槽。石台周围,环绕着数十名同样眼神呆滞、身着统一暗红服饰的“祸斗”信徒,他们如同雕像般跪坐着,面向石台。
更引人注目的是,在石台正前方,矗立着一尊高达两丈的粗糙石像。石像面目模糊,但身形扭曲,双手高举,掌心向天,仿佛托举着什么,整体造型充斥着一种狂暴与痛苦交织的意味——这便是“祸斗”凶神像。
神像下方,设置了一座稍小的祭坛。祭坛上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皿,有铜鼎、骨碗、石臼,里面盛放着不明液体或粉末。一个身形佝偻、穿着宽大黑袍、脸上覆盖着惨白无五官面具的人,正低头摆弄着那些器皿,动作迟缓却稳定。正是“毒菩萨”!
而在石台与神像之间,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。他背对入口方向,同样穿着暗红长袍,但质地更显华贵,袖口与衣襟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火焰纹路。他头戴一顶造型狰狞、如同恶鬼咆哮的青铜面具,长发披散至肩。此刻,他正仰头望着洞顶某处——那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、碗口大小的孔洞,月光(此刻尚是白日,但洞内光线昏暗)正透过孔洞,投下一束惨白的光柱,光柱末端,恰好落在石台阵法中心的凹槽附近。
“鬼面”!
林惊雪和队员们隐蔽在入口通道的阴影里,屏息观察。他们发现,在溶洞四周的岩壁上,还开凿有数个较小的洞窟,似是用来居住或储物。一些信徒正从其中一个洞窟里,抬出几个长条形的、用黑布包裹的物件,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石台边缘。
“时辰……将近……”一个嘶哑、干涩,仿佛锈铁摩擦的声音响起,是“鬼面”。他缓缓转过身,面具后的目光扫过下方信徒,最终落在“毒菩萨”身上,“‘圣引’……备好了?”
“毒菩萨”没有出声,只是举起一只枯瘦的手,手中托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玉瓶,点了点头。
“很好……”“鬼面”的声音透着一丝狂热,“血月临空,‘圣火’降临的通道即将打开……有了这些‘纯净的火种’……”他指向那些黑布包裹的物件,林惊雪心中一凛,那恐怕就是被窃取或仿制的新式火器部件!“……加上‘圣引’激发,‘神器’必成!届时,真神伟力将藉此降临此世,焚尽污秽,建立永恒的‘火焰神国’!尔等,都将成为新世界的使徒!”
下方信徒发出压抑而整齐的、如同梦呓般的低吼。
林惊雪心脏狂跳。她明白了!“祸斗”所谓的“神器”,并非单指某种武器,而是企图利用某种邪恶仪式,将大量火器(很可能是他们根据窃取图纸仿制、但带有致命缺陷的爆炸物)集中引爆,再辅以“毒菩萨”配制的特殊药物(“圣引”),试图制造一场超乎寻常的剧烈爆炸或燃烧,并将其附会为“真神降临”!他们真正的目的,恐怕是想在“血月之夜”,于这孤岛之上,进行一次疯狂的能量释放实验,或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灾难来“震慑世间”,甚至可能想借此打开所谓的“通道”!
这简直是丧心病狂!且不论那虚无缥缈的“真神”,如此规模的爆炸若发生在这相对封闭的山腹溶洞中,威力足以将整个岛屿掀翻,甚至可能引发海啸或地质变动!而他们选择的时机——血月,很可能与潮汐、地磁或其他自然因素有关,会放大破坏力!
必须阻止!立刻!
林惊雪迅速打了几个手势。两名队员悄然退回通道,准备接应和发出信号(给外围水师)。其余队员分成两组,一组负责解决外围那些呆滞的信徒(尽可能无声),另一组精锐,包括林惊雪自己,目标直指“鬼面”、“毒菩萨”和那些“火种”包裹!
行动开始!
负责清除外围的队员如同猎豹扑出,手中涂抹了强效麻药的吹针或淬毒短刃,精准地袭向那些跪坐信徒的后颈或要害。大多数人闷哼一声便软倒,但也有少数似乎对痛觉麻木,或反应超出预期的快,发出了短促的惊叫,并试图反抗。
“敌袭!”一名靠近入口的信徒嘶声大喊,打破了溶洞的死寂!
“鬼面”霍然转身,青铜面具下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从阴影中显出身形的林惊雪等人!“什么人?!敢闯神居圣地!”
回答他的是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!直取他的面门、咽喉和胸口!
“鬼面”冷哼一声,宽大的袍袖猛然一挥,一股灼热的气流竟将大部分弩箭卷偏!只有一支擦着他的肩头飞过,带起一溜血花!他身形一晃,已从祭坛边抽出一柄造型奇特、似刀似剑、通体暗红的兵器,动作迅捷无比,全然不似之前表现的迟缓!
与此同时,“毒菩萨”也动了。他没有迎敌,反而猛地将手中黑色玉瓶的瓶塞拔开,将其中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泼向石台中心的凹槽,然后迅速后退,躲向神像后方。
液体接触凹槽的瞬间,“嗤啦”一声,腾起一股浓烈的、带着甜腥味的红烟!红烟迅速扩散,触及洞壁火盆的火焰时,火焰猛地蹿高,颜色变为诡异的幽蓝色!
“小心烟雾!闭气!”林惊雪厉喝,同时已扑向那些黑布包裹!她的目标是先摧毁或控制这些爆炸物!
几名“祸斗”的死忠信徒嚎叫着扑上来阻拦,他们眼中红光闪烁,显然进入了某种狂化状态,悍不畏死。林惊雪的队员立刻迎上,刀光剑影,惨叫声起,溶洞内顿时陷入混战。
林惊雪挥剑荡开一名狂信徒,脚尖一点,已掠至一个包裹前,长剑一挑,黑布散开,露出里面——果然是数根粗大的、带有明显瑕疵和改装痕迹的金属管状物,与她之前设计的“猛火油柜”发射管相似,但结构更加粗糙危险,管内似乎已填充了不明物质!
不能轻易破坏,恐会提前引爆!她立刻改变策略,从腰间取下特制的、带有倒钩的坚韧绳索,试图将这些“火种”拖离石台阵法范围。
“鬼面”见状,怒吼一声,舍下纠缠他的两名队员,直扑林惊雪!他武功极高,招式狠辣诡异,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,显然修习了某种邪门功法。林惊雪不得不回身迎战,剑光如雪,与那暗红兵刃碰撞,溅起火星!
“女人?你是……林惊雪?!”“鬼面”透过面具,似乎认出了她,声音更加怨毒,“坏我大事!找死!”
两人激斗在一起。林惊雪剑法精妙,更兼力道速度惊人,但“鬼面”招式诡谲,热浪灼人,且对溶洞环境极为熟悉,一时难分高下。
另一边,队员们与狂信徒的战斗异常惨烈。这些信徒狂化后力大无穷,不惧伤痛,极为难缠。已有三名队员受伤挂彩。而溶洞内弥漫的幽蓝火焰和红烟,让视线和呼吸都受到影响。
“毒菩萨”躲在神像后,又掏出了几个小瓶,似乎准备投掷。
必须速战速决!林惊雪心念电转,虚晃一剑,故意卖个破绽。“鬼面”果然中计,暗红兵刃直刺她左肋!林惊雪身形诡异地一扭,竟以毫厘之差避过,同时左手一扬,一把混合了石灰和刺激性药粉的灰白色粉末劈头盖脸洒向“鬼面”的面具眼孔!
“鬼面”猝不及防,下意识闭眼偏头,动作一滞。林惊雪岂会放过这机会,长剑如毒龙出洞,精准地刺向他持兵刃的手腕!
“噗嗤!”剑尖入肉!
“啊——!”“鬼面”痛呼一声,兵刃险些脱手。但他凶性大发,不顾手腕伤势,左手猛地抓向林惊雪面门,指尖漆黑,显然带有剧毒!
林惊雪疾退,同时高喝:“雷火弹!投!”
几名负责掩护的队员闻声,立刻从怀中掏出数枚拳头大小、黑乎乎的圆球(学院试验品,威力可控的小型爆炸物),用尽全力掷向石台阵法中心凹槽、以及“毒菩萨”藏身的神像基座附近!
“不——!!”“鬼面”和“毒菩萨”同时发出惊怒绝望的嘶吼!
“轰!轰轰——!”
剧烈的爆炸声在相对封闭的溶洞内震耳欲聋!火光与烟尘瞬间吞没了石台中心!破碎的石块和灼热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!强大的冲击波将附近交战的人群掀翻!幽蓝火焰被炸得四散飞射,引燃了更多地方!
整个溶洞地动山摇!洞顶的钟乳石开始簌簌落下!
“撤!按预定路线撤!”林惊雪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已伏低身体,此刻跃起,一剑逼退踉跄的“鬼面”,对着队员们大喊。
队员们互相搀扶,迅速向入口通道退去。林惊雪回头看了一眼,石台中心已是一片狼藉,阵法被毁,那些“火种”包裹也被爆炸波及,不知是否被彻底破坏。浓烟弥漫,看不清“鬼面”和“毒菩萨”死活。
“走!”她不再犹豫,转身汇合队员,冲入通道。
身后,溶洞的坍塌声、火焰燃烧的噼啪声、以及隐约的、非人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,如同地狱之音。
他们沿着来路狂奔,身后不断有岩石掉落。刚冲出裂缝入口,来到那片空地,就听见岛屿各处响起了尖锐的哨声和呼喊声——显然,巨大的爆炸惊动了整个岛上的“祸斗”成员!
“发信号!通知水师接应!”林惊雪对等候在此的两名队员下令。
一支特制的、拖着长长红色尾焰的响箭尖啸着射向空中,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光。
几乎同时,岛屿东南和西南方向的海面上,传来了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和号角声!大宋水师,开始进攻了!
林惊雪等人沿着预定的撤退路线,向岛屿西侧一处相对隐蔽的接应点疾奔。沿途遭遇零星的“祸斗”信徒拦截,皆被迅速击溃。这些信徒似乎因核心区域的剧变而陷入混乱,抵抗并不坚决。
抵达接应点时,两艘特制的快艇已从礁石后驶出。众人迅速登船,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般驶离海岸。
回望“鬼怒岛”,只见岛上多处腾起浓烟,尤其是中央山腹位置,烟柱最为粗大。海面上,大宋水师的战船已展开阵型,弩炮齐发,火箭如雨,轰击着岛上可见的码头、工事和船只。几艘试图冲出来迎战的“祸斗”黑船,很快便被数量和质量均占优的水师战船包围、击沉。
大局已定。
快艇与外围接应的大船汇合。林惊雪登上甲板,陈镇已在此等候,见她虽然略显疲惫,身上带伤(左臂一道不深的刀伤,肩头被碎石擦破),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,明显松了口气。
“林将军!岛上……”
“核心祭坛已毁,‘鬼面’与‘毒菩萨’生死不明,但生还可能性不大。”林惊雪言简意赅,“其所谓‘大祭’已被打断,‘神器’计划应已破产。水师做得好,务必彻底清扫岛屿,搜捕残余,焚毁一切邪教器物。尤其注意寻找‘毒菩萨’可能遗留的药方或解药,或与‘牵机引’相关的线索。”
“是!”陈镇领命,立刻去传令。
林惊雪走到船头,任由海风吹拂她染血的面颊和散乱的发丝。激战后的疲惫和肾上腺素褪去的空虚感阵阵袭来,但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,终于落地。她阻止了一场可能波及甚广的疯狂灾难,为父兄报了仇,也为这个国家拔除了一大毒瘤。
只是……她望着渐渐被战火与浓烟笼罩的“鬼怒岛”,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。那些被邪教蛊惑、失去自我甚至生命的信徒,那扭曲的信仰和疯狂的野心,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与警惕。现代知识与古代愚昧、文明与野蛮的碰撞,在这个时代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“将军,燕王殿下的信。”一名亲卫呈上一封刚刚收到的、从汴京转来的飞鸽传书。
林惊雪展开,是赵珩的笔迹,依旧简短:“惊雪,知你已动身。此去凶险,万务珍重。京中一切安好,父皇病情暂稳,太后亦全力支持。待你功成归来,扫榻烹茶之约,必不敢忘。珩,盼归。”
没有追问细节,没有催促结果,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、含蓄的关切和坚定的等待。
林惊雪将信小心折好,贴身收起。冰冷的海风中,仿佛有了一丝暖意。
她转身,对整装待发、准备参与最后清剿的队员们朗声道:“诸位,邪窟已破,然除恶务尽!随我水师兄弟,彻底荡平此岛!然后……回家!”
“回家!”众人齐声应和,士气如虹。
海天之间,战舰破浪,旌旗招展。血月之夜尚未真正到来,但笼罩在“鬼怒岛”和大宋东南海疆的阴霾,已然被这道自凉州而来、携现代智慧与无畏勇气的剑光,狠狠劈开。
然而,在燃烧的岛屿深处,在无人注意的坍塌废墟缝隙里,一点暗红如血的火星,在沾染了奇异液体的碎骨与灰烬中,微弱地、顽强地闪烁了一下,随即被落下的碎石彻底掩埋。
余烬深处,似乎仍有未完全熄灭的……火星。
林惊雪和十九名队员潜藏在岛屿北侧一处刀劈斧削般的峭壁之下。海水冰冷刺骨,拍打着黝黑的礁石,溅起的不是白色浪花,而是泛着诡异幽绿的泡沫,散发着淡淡的硫磺与腐殖质混合的怪味。岛上植被稀少,裸露的岩石呈现出暗红色,仿佛被火焰反复灼烧过。空气中弥漫的雾气并非纯白,而是带着灰蒙蒙的质感,即使正午时分也光线昏暗,视物不清。
“癸七”提供的地图基本准确,他们避开了正面可能有防御的滩涂,选择从这处险峻的峭壁利用钩索攀爬而上。过程有惊无险,但一登岛,那股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和若有若无的窥视感便攫住了每个人。
林惊雪做了几个简洁的手势,小队立刻分为三组,呈品字形交替掩护前进。所有队员口含特制的薄荷药丸(防毒提神),面上涂抹深色油彩,移动时如狸猫般轻盈无声。他们避开可能的小径,在嶙峋怪石和稀疏的枯木间潜行。
按照地图,“神居”位于岛屿中央一座矮山的山腹。沿途,他们果然发现了数处隐蔽的暗哨和简易陷阱。暗哨是两人一组,身着暗红与土黄混杂的伪装服,藏身于天然石缝或伪装成岩石的坑洞中,若非提前知晓且观察入微,极难发现。他们眼神呆滞,如同泥塑木雕,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证明他们是活物,显然是长期服用药物或受邪术控制。
小队凭借高超的潜行技巧和“癸七”提供的部分口令规律(用于短距离换岗确认),有惊无险地绕过数道警戒线。越靠近山腹,空气中那股硫磺味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、类似陈旧血腥与奇异香料混合的气味就越浓重。地面上开始出现人工修整的痕迹,以及一些意义不明的、用暗红色颜料绘制的扭曲符号。
一个时辰后,他们抵达了地图标注的“神居”入口附近。那并非想象中的山洞巨口,而是一道隐藏在藤蔓与岩石之后、仅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狭窄裂缝。裂缝前有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,此刻空无一人,但地上散落着新鲜的脚印和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污渍。
林惊雪示意小队隐蔽。她观察着裂缝入口,那里看似无人把守,但直觉告诉她,绝没有这么简单。她取出“癸七”描绘的、关于入口可能机关的草图——据说是某种触动式响箭或毒烟。她仔细对照地形,发现裂缝两侧的岩石上有几处不自然的、仿佛经常被摩擦的凹陷。
“左三,右二,避开凹陷,贴内侧石壁快速通过,脚步要轻,不可触动地面凸起。”林惊雪低声道,同时指了指自己,示意先上。
她如同鬼魅般滑出藏身处,几乎贴着地面,精准地避开那几处凹陷,身形一闪便没入裂缝。入口通道狭窄而幽深,倾斜向下,仅靠壁上稀疏的、燃烧着惨绿色火焰的油灯照明。空气浑浊闷热,那股混合气味几乎令人作呕。她能听到自己压抑的心跳和身后队员细微的跟进声。
通道长约三十丈,尽头豁然开朗。
眼前景象,让见多识广的林惊雪也感到一阵寒意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溶洞,被人为改造过。洞顶高约十丈,垂下无数钟乳石,许多钟乳石被雕刻成扭曲怪诞的兽形或人形,表面涂抹着暗红颜料,在下方众多火盆的映照下,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。溶洞中央,是一个直径约五丈的圆形石台,高出地面三尺,石台表面刻画着极其复杂的、与“癸七”所述及萧府搜出图录相似的火焰阵法,阵法中心是一个凹槽。石台周围,环绕着数十名同样眼神呆滞、身着统一暗红服饰的“祸斗”信徒,他们如同雕像般跪坐着,面向石台。
更引人注目的是,在石台正前方,矗立着一尊高达两丈的粗糙石像。石像面目模糊,但身形扭曲,双手高举,掌心向天,仿佛托举着什么,整体造型充斥着一种狂暴与痛苦交织的意味——这便是“祸斗”凶神像。
神像下方,设置了一座稍小的祭坛。祭坛上摆放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器皿,有铜鼎、骨碗、石臼,里面盛放着不明液体或粉末。一个身形佝偻、穿着宽大黑袍、脸上覆盖着惨白无五官面具的人,正低头摆弄着那些器皿,动作迟缓却稳定。正是“毒菩萨”!
而在石台与神像之间,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。他背对入口方向,同样穿着暗红长袍,但质地更显华贵,袖口与衣襟以金线绣着繁复的火焰纹路。他头戴一顶造型狰狞、如同恶鬼咆哮的青铜面具,长发披散至肩。此刻,他正仰头望着洞顶某处——那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、碗口大小的孔洞,月光(此刻尚是白日,但洞内光线昏暗)正透过孔洞,投下一束惨白的光柱,光柱末端,恰好落在石台阵法中心的凹槽附近。
“鬼面”!
林惊雪和队员们隐蔽在入口通道的阴影里,屏息观察。他们发现,在溶洞四周的岩壁上,还开凿有数个较小的洞窟,似是用来居住或储物。一些信徒正从其中一个洞窟里,抬出几个长条形的、用黑布包裹的物件,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石台边缘。
“时辰……将近……”一个嘶哑、干涩,仿佛锈铁摩擦的声音响起,是“鬼面”。他缓缓转过身,面具后的目光扫过下方信徒,最终落在“毒菩萨”身上,“‘圣引’……备好了?”
“毒菩萨”没有出声,只是举起一只枯瘦的手,手中托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玉瓶,点了点头。
“很好……”“鬼面”的声音透着一丝狂热,“血月临空,‘圣火’降临的通道即将打开……有了这些‘纯净的火种’……”他指向那些黑布包裹的物件,林惊雪心中一凛,那恐怕就是被窃取或仿制的新式火器部件!“……加上‘圣引’激发,‘神器’必成!届时,真神伟力将藉此降临此世,焚尽污秽,建立永恒的‘火焰神国’!尔等,都将成为新世界的使徒!”
下方信徒发出压抑而整齐的、如同梦呓般的低吼。
林惊雪心脏狂跳。她明白了!“祸斗”所谓的“神器”,并非单指某种武器,而是企图利用某种邪恶仪式,将大量火器(很可能是他们根据窃取图纸仿制、但带有致命缺陷的爆炸物)集中引爆,再辅以“毒菩萨”配制的特殊药物(“圣引”),试图制造一场超乎寻常的剧烈爆炸或燃烧,并将其附会为“真神降临”!他们真正的目的,恐怕是想在“血月之夜”,于这孤岛之上,进行一次疯狂的能量释放实验,或制造一场骇人听闻的灾难来“震慑世间”,甚至可能想借此打开所谓的“通道”!
这简直是丧心病狂!且不论那虚无缥缈的“真神”,如此规模的爆炸若发生在这相对封闭的山腹溶洞中,威力足以将整个岛屿掀翻,甚至可能引发海啸或地质变动!而他们选择的时机——血月,很可能与潮汐、地磁或其他自然因素有关,会放大破坏力!
必须阻止!立刻!
林惊雪迅速打了几个手势。两名队员悄然退回通道,准备接应和发出信号(给外围水师)。其余队员分成两组,一组负责解决外围那些呆滞的信徒(尽可能无声),另一组精锐,包括林惊雪自己,目标直指“鬼面”、“毒菩萨”和那些“火种”包裹!
行动开始!
负责清除外围的队员如同猎豹扑出,手中涂抹了强效麻药的吹针或淬毒短刃,精准地袭向那些跪坐信徒的后颈或要害。大多数人闷哼一声便软倒,但也有少数似乎对痛觉麻木,或反应超出预期的快,发出了短促的惊叫,并试图反抗。
“敌袭!”一名靠近入口的信徒嘶声大喊,打破了溶洞的死寂!
“鬼面”霍然转身,青铜面具下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从阴影中显出身形的林惊雪等人!“什么人?!敢闯神居圣地!”
回答他的是数支激射而来的弩箭!直取他的面门、咽喉和胸口!
“鬼面”冷哼一声,宽大的袍袖猛然一挥,一股灼热的气流竟将大部分弩箭卷偏!只有一支擦着他的肩头飞过,带起一溜血花!他身形一晃,已从祭坛边抽出一柄造型奇特、似刀似剑、通体暗红的兵器,动作迅捷无比,全然不似之前表现的迟缓!
与此同时,“毒菩萨”也动了。他没有迎敌,反而猛地将手中黑色玉瓶的瓶塞拔开,将其中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泼向石台中心的凹槽,然后迅速后退,躲向神像后方。
液体接触凹槽的瞬间,“嗤啦”一声,腾起一股浓烈的、带着甜腥味的红烟!红烟迅速扩散,触及洞壁火盆的火焰时,火焰猛地蹿高,颜色变为诡异的幽蓝色!
“小心烟雾!闭气!”林惊雪厉喝,同时已扑向那些黑布包裹!她的目标是先摧毁或控制这些爆炸物!
几名“祸斗”的死忠信徒嚎叫着扑上来阻拦,他们眼中红光闪烁,显然进入了某种狂化状态,悍不畏死。林惊雪的队员立刻迎上,刀光剑影,惨叫声起,溶洞内顿时陷入混战。
林惊雪挥剑荡开一名狂信徒,脚尖一点,已掠至一个包裹前,长剑一挑,黑布散开,露出里面——果然是数根粗大的、带有明显瑕疵和改装痕迹的金属管状物,与她之前设计的“猛火油柜”发射管相似,但结构更加粗糙危险,管内似乎已填充了不明物质!
不能轻易破坏,恐会提前引爆!她立刻改变策略,从腰间取下特制的、带有倒钩的坚韧绳索,试图将这些“火种”拖离石台阵法范围。
“鬼面”见状,怒吼一声,舍下纠缠他的两名队员,直扑林惊雪!他武功极高,招式狠辣诡异,带着一股灼人的热浪,显然修习了某种邪门功法。林惊雪不得不回身迎战,剑光如雪,与那暗红兵刃碰撞,溅起火星!
“女人?你是……林惊雪?!”“鬼面”透过面具,似乎认出了她,声音更加怨毒,“坏我大事!找死!”
两人激斗在一起。林惊雪剑法精妙,更兼力道速度惊人,但“鬼面”招式诡谲,热浪灼人,且对溶洞环境极为熟悉,一时难分高下。
另一边,队员们与狂信徒的战斗异常惨烈。这些信徒狂化后力大无穷,不惧伤痛,极为难缠。已有三名队员受伤挂彩。而溶洞内弥漫的幽蓝火焰和红烟,让视线和呼吸都受到影响。
“毒菩萨”躲在神像后,又掏出了几个小瓶,似乎准备投掷。
必须速战速决!林惊雪心念电转,虚晃一剑,故意卖个破绽。“鬼面”果然中计,暗红兵刃直刺她左肋!林惊雪身形诡异地一扭,竟以毫厘之差避过,同时左手一扬,一把混合了石灰和刺激性药粉的灰白色粉末劈头盖脸洒向“鬼面”的面具眼孔!
“鬼面”猝不及防,下意识闭眼偏头,动作一滞。林惊雪岂会放过这机会,长剑如毒龙出洞,精准地刺向他持兵刃的手腕!
“噗嗤!”剑尖入肉!
“啊——!”“鬼面”痛呼一声,兵刃险些脱手。但他凶性大发,不顾手腕伤势,左手猛地抓向林惊雪面门,指尖漆黑,显然带有剧毒!
林惊雪疾退,同时高喝:“雷火弹!投!”
几名负责掩护的队员闻声,立刻从怀中掏出数枚拳头大小、黑乎乎的圆球(学院试验品,威力可控的小型爆炸物),用尽全力掷向石台阵法中心凹槽、以及“毒菩萨”藏身的神像基座附近!
“不——!!”“鬼面”和“毒菩萨”同时发出惊怒绝望的嘶吼!
“轰!轰轰——!”
剧烈的爆炸声在相对封闭的溶洞内震耳欲聋!火光与烟尘瞬间吞没了石台中心!破碎的石块和灼热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!强大的冲击波将附近交战的人群掀翻!幽蓝火焰被炸得四散飞射,引燃了更多地方!
整个溶洞地动山摇!洞顶的钟乳石开始簌簌落下!
“撤!按预定路线撤!”林惊雪在爆炸响起的瞬间已伏低身体,此刻跃起,一剑逼退踉跄的“鬼面”,对着队员们大喊。
队员们互相搀扶,迅速向入口通道退去。林惊雪回头看了一眼,石台中心已是一片狼藉,阵法被毁,那些“火种”包裹也被爆炸波及,不知是否被彻底破坏。浓烟弥漫,看不清“鬼面”和“毒菩萨”死活。
“走!”她不再犹豫,转身汇合队员,冲入通道。
身后,溶洞的坍塌声、火焰燃烧的噼啪声、以及隐约的、非人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,如同地狱之音。
他们沿着来路狂奔,身后不断有岩石掉落。刚冲出裂缝入口,来到那片空地,就听见岛屿各处响起了尖锐的哨声和呼喊声——显然,巨大的爆炸惊动了整个岛上的“祸斗”成员!
“发信号!通知水师接应!”林惊雪对等候在此的两名队员下令。
一支特制的、拖着长长红色尾焰的响箭尖啸着射向空中,在灰蒙蒙的雾气中炸开一团醒目的红光。
几乎同时,岛屿东南和西南方向的海面上,传来了沉闷如雷的战鼓声和号角声!大宋水师,开始进攻了!
林惊雪等人沿着预定的撤退路线,向岛屿西侧一处相对隐蔽的接应点疾奔。沿途遭遇零星的“祸斗”信徒拦截,皆被迅速击溃。这些信徒似乎因核心区域的剧变而陷入混乱,抵抗并不坚决。
抵达接应点时,两艘特制的快艇已从礁石后驶出。众人迅速登船,快艇如同离弦之箭般驶离海岸。
回望“鬼怒岛”,只见岛上多处腾起浓烟,尤其是中央山腹位置,烟柱最为粗大。海面上,大宋水师的战船已展开阵型,弩炮齐发,火箭如雨,轰击着岛上可见的码头、工事和船只。几艘试图冲出来迎战的“祸斗”黑船,很快便被数量和质量均占优的水师战船包围、击沉。
大局已定。
快艇与外围接应的大船汇合。林惊雪登上甲板,陈镇已在此等候,见她虽然略显疲惫,身上带伤(左臂一道不深的刀伤,肩头被碎石擦破),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,明显松了口气。
“林将军!岛上……”
“核心祭坛已毁,‘鬼面’与‘毒菩萨’生死不明,但生还可能性不大。”林惊雪言简意赅,“其所谓‘大祭’已被打断,‘神器’计划应已破产。水师做得好,务必彻底清扫岛屿,搜捕残余,焚毁一切邪教器物。尤其注意寻找‘毒菩萨’可能遗留的药方或解药,或与‘牵机引’相关的线索。”
“是!”陈镇领命,立刻去传令。
林惊雪走到船头,任由海风吹拂她染血的面颊和散乱的发丝。激战后的疲惫和肾上腺素褪去的空虚感阵阵袭来,但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,终于落地。她阻止了一场可能波及甚广的疯狂灾难,为父兄报了仇,也为这个国家拔除了一大毒瘤。
只是……她望着渐渐被战火与浓烟笼罩的“鬼怒岛”,心中并无太多胜利的喜悦。那些被邪教蛊惑、失去自我甚至生命的信徒,那扭曲的信仰和疯狂的野心,都让她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与警惕。现代知识与古代愚昧、文明与野蛮的碰撞,在这个时代,或许才刚刚开始。
“将军,燕王殿下的信。”一名亲卫呈上一封刚刚收到的、从汴京转来的飞鸽传书。
林惊雪展开,是赵珩的笔迹,依旧简短:“惊雪,知你已动身。此去凶险,万务珍重。京中一切安好,父皇病情暂稳,太后亦全力支持。待你功成归来,扫榻烹茶之约,必不敢忘。珩,盼归。”
没有追问细节,没有催促结果,只有毫无保留的信任、含蓄的关切和坚定的等待。
林惊雪将信小心折好,贴身收起。冰冷的海风中,仿佛有了一丝暖意。
她转身,对整装待发、准备参与最后清剿的队员们朗声道:“诸位,邪窟已破,然除恶务尽!随我水师兄弟,彻底荡平此岛!然后……回家!”
“回家!”众人齐声应和,士气如虹。
海天之间,战舰破浪,旌旗招展。血月之夜尚未真正到来,但笼罩在“鬼怒岛”和大宋东南海疆的阴霾,已然被这道自凉州而来、携现代智慧与无畏勇气的剑光,狠狠劈开。
然而,在燃烧的岛屿深处,在无人注意的坍塌废墟缝隙里,一点暗红如血的火星,在沾染了奇异液体的碎骨与灰烬中,微弱地、顽强地闪烁了一下,随即被落下的碎石彻底掩埋。
余烬深处,似乎仍有未完全熄灭的……火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