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0章 勇敢地说出自己的心事-《丈母娘不是娘》

  就在刘翠花伤心欲绝,几乎要站立不住的时候,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
  “翠花!翠花!”

  是柳树湾的大队书记尹其怀。他一路从村里跑到公社,脸上满是汗水,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,那纸被他攥得变了形。

  “县里……县里发下来的……”尹其怀跑到跟前,撑着膝盖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,“孙大成他……”

  刘翠花不用看那张纸,也知道上面写了什么。

  郭振海看着尹其怀,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刘翠花,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。

  是真的。

  三个人,站在公社大院的门口,像三座被风霜侵蚀的石像。沉默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  郭振海猛地一跺脚,粗声说道:“我得回石山县!我在县里也认识几个人,我去找他们想想办法!我就不信,这天底下没有说理的地方了!”

  他说完,看了一眼刘翠花,又补充道:“这事,我先不跟月儿说。孩子……孩子受不住。”

  刘翠花点了点头,她强行把眼泪憋了回去,胸口疼得像刀割一样。她转头看向尹其怀,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。

  “老书记,你赶紧去联系你家桃花。”

  她的脑子在飞快地转动,在绝望的深渊里,拼命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光。

  “让桃花给她男人罗志宏发电报!他是师长,让他想想办法!再让桃花去通知蔡竹、蔡兰、杏桃她们几个!”

  那些名字,都是女子护院队的人。是孙大成一手带出来的兵。

  上一次,孙大成打了公社书记,就是这些姑娘们站出来,才保住了他。

  “我这就去!”

  尹其怀二话不说,转身就往村子的方向跑。

  刘翠花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去,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。她知道,那些都只是希望,眼下最要紧的,是她自己必须做点什么。

  她没有回家,直接走进了公社办公室,跟领导请了假。

  出来后,她没有片刻停留,立即赶到了县城。

  她先去了王尔学的家。王尔学听完,整个人都傻了,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蔡梅并不在家。

  “我去找蔡梅!”刘翠花心里很着急,问清蔡梅现在所在的地址,立即离开了王尔学的家。

  蔡梅,公安局的副局长,她一定有办法。

  可当她几经周折,在县城边缘的一所“干校”里找到蔡梅时,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
  如今的蔡梅,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服,正在菜地里拔草。她不再是那个英姿飒爽的公安局副局长了。孙大成被定性为国民党特务那件事,到底还是牵连到了她。她被下放到了这里,美其名曰“学习”,其实就是改造。

  “翠花?你怎么来了?”

  蔡梅看到她,很是意外,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泥。

  刘翠花看着她憔悴的脸,和眼里的疲惫,到了嘴边的话,又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
 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:“没啥事,来县里办点事,顺路过来看看你。”

  蔡梅的目光何其敏锐,她盯着刘翠花红肿的眼睛,追问道:“翠花,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?是教官出事了?”

  “没有!他好着呢!”

  刘翠花的心猛地一抽,矢口否认。

  她不能说。

  说了,除了让蔡梅跟着担惊受怕,没有任何用处。她自己都身陷泥潭,又怎么救得了别人?

  两人没说几句话,刘翠花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。

  从干校出来,天色已经有些昏暗。冷风吹在脸上,像刀子一样。

  刘翠花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口,突然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无助。

  她还能找谁?

  她谁也找不了。

  她抬起头,看向县城中心的方向。那里,有她唯一能找的人。

  她要去见孙大成。

  看守所的大门,冰冷而森严。

  “同志,我找人。我探监。”

  刘翠花对着窗口里那个睡眼惺忪的看守说道。

  “探谁?介绍信呢?”

  看守懒洋洋地问。

  “我找孙大成。我是他媳妇。”

  刘翠花几乎是脱口而出。

  说出“他媳妇”这三个字的时候,她的心跳得厉害,脸也有些发烫。可她顾不上了。

  “介绍信。”

  看守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。

  “我……我来得急,没带。”

  刘翠花从口袋里,掏出那张被尹其怀捏得皱巴巴的纸,递了过去,“同志,我有这个。”

  那是一张死刑通知书。

  看守接过那张纸,脸上的表情终于变了变。他抬起眼皮,重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。

  一个连介绍信都没有,却拿着丈夫死刑通知书来探监的女人。

  “有规定,不是直系亲属不能探视。”

  看守把那张纸推了回来,语气依旧僵硬。

  “同志,我就是他媳妇!我们没领证,可全村人都知道!他就要死了,我就想见他最后一面!求求你了!”

  刘翠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,她双手扒着那个小小的窗口,整个人几乎要贴在冰冷的铁栏杆上。

  “求求你了,同志!就让我看他一眼,说几句话就行!”

  “不行就是不行!这是规定!”

  “同志!”

  刘翠花不走,也不闹,就是一遍又一遍地哀求。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焦急,到后来的嘶哑,再到最后的破碎。

  看守被她磨得实在没了办法,又看了一眼那张刺眼的死刑通知书,心里终究是动了一丝恻隐。

  “行了行了,别嚎了!”

  他没好气地摆了摆手。

  “等着!”

  刘翠花的心,猛地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她被带进一间狭小的房间。一道厚厚的玻璃,中间嵌着密密麻麻的铁栏杆,将房间隔成了两个世界。

  她等了很久。

  久到她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。

  终于,对面那扇小铁门被打开,一个身影被推了进来。

  当看清那个人的瞬间,刘翠花刚刚止住的眼泪,再一次决堤。

  那还是孙大成吗?

  他瘦得脱了相,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抽空了骨架,只剩下一件空荡荡的囚服挂在上面。他的脸颊深陷,眼窝乌青,头发乱糟糟的,眼神空洞得像一潭死水。

  他看到了刘翠花,那潭死水里,才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。

  刘翠花捂着嘴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可那呜咽,却怎么也压抑不住。

  她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,手抖得厉害。

  孙大成也拿起了听筒,他张了张嘴,却没发出声音。

  “你……”刘翠花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的力气,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。

  “你到底有没有越狱?”

  隔着厚厚的玻璃,和冰冷的铁栏杆,孙大成看着她,看着她满是泪水的脸,缓缓地,摇了摇头。

  就这一个动作。

  刘翠花的心,像是被一只手攥紧后,又猛地松开了。

  她就知道。

  她就知道不是他!

  她抹了一把眼泪,急切地追问: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快告诉我!”

  孙大成沉默了很久,才用一种干涩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,把事情的经过,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。

  从田富贵的怂恿,到他的拒绝。从他为了救那个守卫而扑上去,到田富贵被抓后的反咬一口。

  刘翠花听得浑身发冷,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头顶。

  “那个被你救下的守卫呢!他为什么不给你作证?”她激动地问。

  孙大成的脸上,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意。

  “他作证,也没用。”

  他慢慢地说道。

  “出了这么大的事,他自己就是失职。他说我是在救他,别人只会以为我们是串通好的,是为了给他自己脱罪。再加上我之前就有‘特务’的案底,又知情不报,田富贵又一口咬定我是主谋……没人会信我。”

  他的声音很平淡,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。

  他认命了。

  刘翠花的心,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。

  她看着他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,看着他那双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的眼睛,一股巨大的悲痛和绝望,瞬间将她吞没。

  她突然就崩溃了。

  “孙大成!”她猛地一拍玻璃,声音尖利得变了调,“你要争取啊!”

  “你不能就这么认命!你不能就这么去死!”

  “你不想想你的女儿吗!月儿她才多大!她已经没了妈,你还想让她再没了爸吗!”

  孙大成的身体,猛地一僵。女儿,是他心里最软,也最痛的地方。

  刘翠花看着他痛苦的神情,眼泪流得更凶了。

  “你就算不为月儿想,你……你也该想想我吧!”

  她的声音,突然低了下去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颤抖。

  “你知道吗?我……我一直爱着你。”

  孙大成猛地抬起头,震惊地看着她。

  刘翠花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,把压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,全都吼了出来。

  “从你穿着一身破烂军装逃回村里,我给你第一碗饭吃的时候,我就看上你了!”

  “我那时候就想,这辈子,我就跟定这个男人了!”

  “我让你带我走,你为什么不带!你看不上我,是不是!”

  “后来,你教我们打枪,成立女子护院队,你是我们的教官,我就当了你的队长。我以为,我能一直跟在你身边。可是你呢?你娶了王玉霞!”

  “我没办法,我虽然结了婚,可那日子我过不下去,我跟他离了!”

  “王玉霞死了,我难过,可我心里……我心里又觉得我终于有希望了!我以为我能等你出来,我能照顾你,照顾月儿,我们能……”

  她泣不成声,说到这里,再也说不下去。

  电话听筒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。

  她隔着那道冰冷的玻璃,用尽全身的力气,死死地盯着孙大成的眼睛。

  “孙大成,你给我听清楚了!”

  “你要是就这么死了,我绝不苟活!”

  “这日子,我早就过够了!你要是敢死,我就陪你一起死!”

  那不是一句玩笑,也不是一句气话。

  是她用尽了自己全部生命和尊严,发出的最后通牒。

  整个世界,仿佛都安静了下来。

  孙大成呆呆地看着她,看着这个在他面前彻底崩溃,将一颗心血淋淋地掏出来给他的女人。

  他的那颗已经死了的心,像是被这滚烫的血,狠狠地浇灌。

  疼。

  疼得他浑身都在颤抖。